某些时刻，泰伦安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处。比如第一眼失去约束力的情况下仍然能保持百分百战斗力，现在对他来说就是负担。
一般情况下伴侣去世后，剩下的那个人会渐渐失去五感，这是多么幸福的事。
泰伦安真的很羡慕科恩，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那种感觉，就像提取细胞为花战做一颗新的心脏时，为了消磨掉进化基因的主动防御而承受着不断攻击。
不能逃走，不能挣扎，只能忍受。
“红萼花号……就是在这里坠毁的？”泰伦安声音压得很低，侧头询问若拉，生怕吵醒了沉睡的战舰。
眼前是一片浩瀚的淡水湖，微微波澜，几乎看不到边际，泛着蓝色，可掬起一把却无比清澈，水太深就会呈现出这样的状态。
远处隐隐传来炮火声，战士们在打扫残余战场。联盟已经对诺比人下达了灭绝指令，连审判都不需要。
“是。”若拉无法理解他的心情，只是叹息花战的离开，却不很痛苦。
“听见了吗？”泰伦安的耳朵抖了抖，闭上眼睛身体前倾，“湖里有心跳声。”
若拉一愣，“心跳声？”
“对。”
泰伦安重重点头，一跃身跳进湖中，溅起一阵水花。水里有很浓重的气味，是花战的味道！
“大人……”若拉欲言又止。红萼花号在坠毁时启动了自爆程序，却因为意外没有落在雨林，而是坠入湖中，爆炸时的能量把半个湖的水都激起来了，连战舰也炸毁的只剩碎片。
要怎么告诉他，花战不可能活下来呢？
进化基因对身体的转变很快，泰伦安在水中不到一分钟，手掌间就生出了薄薄的蹼，帮助他更快的游动。
诺比星的危险生物并不多，在他能看见的地方只有无害的鱼虾和茂密的水藻，以及……破碎的战舰。
“请指引我。”他在心里默默呼唤，“第一眼，就像你当初选择了追随欧女士那样，找到我的红萼花。”
可他的第一眼早已沉寂。
越往下潜越是黑暗，在这片黑暗里，泰伦安却看清了自己的心。
一起守护，一起生存，这才是欧希曼伴侣的含义。宇宙太大，找到地球那样适合生存的地方并不容易，但如果有人陪着，他也很乐意。
“我要找到你。”即使没有约束，泰伦安仍然坚信花战不会轻易死去。
她有着宇宙中最强悍的防御能力，她应该在生活了上百年后寿终正寝，在一个温暖和煦的午后，远远看着最爱的地球停止呼吸，而不是死在即将被人为毁灭的星球上，连一丝痕迹都保存不了。
但你在哪里？
几乎下潜到湖底，泰伦安在绝对的黑暗中慌了神智，身体随着水流摇摇摆摆。
如果他是花战……在战舰坠落的那一刻应该会拼命自救，跑到逃生舱准备离开，然后随着爆炸的冲击波迸向更远的地方……对了，顺着水流！
泰伦安拼命向前游去，因为没有光线，眼睛派不上任何用场，只能凭借耳朵去分辨声音。一群闪着微光的幽灵蛸从他身边飘过，像水中的萤火虫，提供着微弱却足够的照明，也像指引的路标，把泰伦安带到他的目的地。
水流的尽头，微微回旋的地方，有个身影抱膝悬浮在水中，没有尖耳朵，却有欧希曼引以为豪的进化能力。
她的胸膛还在虚弱地起伏，只是睡着了。
幽灵蛸四散开来，照亮这一片水域，光芒里泰伦安微笑起来。仿佛那一天，他走下战舰，空气里的味道突然变得甜蜜，然后向走廊尽头的那个人类跑过去。
“终于找到你了，还好这次没花上一整年。”
他托着花战向水面游去，那里有阳光和空气，还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
……
数年后。
银河系猎户旋臂。地球所属，新建的九号空间站外。
有艘庞大且气势逼人的战舰悬浮在宇宙中，驾驶员一身利落的黑色战斗服，眸色暗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屏幕。
“警报。检测到一光年外出现不明战舰，正在逼近，是否予以清除？”
系统提示音让花战回神，打开通讯频道向那艘战舰发出询问：“这里是银河系联盟护卫队，请立刻报出你方战舰编号及母星编号。”
没有回应。
“毁灭性攻击准备，倒计时，五、四、三……”
“哎等等！”陌生战舰的驾驶人发出慌乱地制止，“亲爱的，人家只是买了艘新战舰还没来得及注册，我的欧女士号被你开走了……”
果然是泰伦安。
花战轻笑一声，反应过来后暂时切断通讯，不让笑声传到他耳朵里，“你来做什么？”
“不要这么冷淡，不就是在执政官换届选举你输给我了嘛，谁让你没我有人格魅力呢，现在讲究的是微笑服务，整天板着一张脸不会有人支持的。”泰伦安说出一长串埋怨依旧不用换气，“不过自从对诺比星叛徒的歼灭战后你立下大功，整个联盟都很好看你哦，包括我。”
他说的不假。
只要继续在护卫队工作，依据军功花战就能成为最年轻的总将之一了。那时候，她的疆域不再是小小的地球，而是整个银河系。
“所以在我工作的时候跑来打扰，这就是你看好我的方式吗？”花战故意问。
泰伦安立刻否定：“昨天视频通话的时候，你不是答应我了……”他顿了顿，换上跃跃欲试的期待神情，“你今天就三十五岁了哎，成年了哎！我们去联盟总部的异族婚姻所登记吧！”
一个三十五岁的……刚刚成年的人……
花战对自己的身份还是不太适应。
那头的沉默让连任的执政官有点紧张，试探着问：“……你又反悔了？好吧好吧，改天也行。”
他从来不逼迫人类做她不喜欢的事，数年都是如此。
明明没有第一眼束缚，还做到这种地步。花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好，这时候一条新的通话请求解救了她。
“您好，是联盟护卫队的花战总将接通的频道吗？在下是地球太空军军长，听说您在地球执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亲临地球指导。毕竟太空军刚起步没多久，很需要前辈的经验。”
用词很官方，和纪星树随意的语气不同。
“我现在还只是星将。”花战指正他的错误。
“马上就是总将了。”新军长相当有说话的艺术。
即将升职的花战想了想，回答：“太空军刚起步就经历了对诺比星的歼灭战，这是很好的经验积累……你们是幸运的一代，我当是足足等了一千年才上战场。”
“但我们也是需要前辈指引的一代。”新军长仍然不肯松口。
这模样很像当年倔强的花战。
“恐怕不行。”面对今年四十多岁的晚辈，花战很淡定。
“为什么？！”
“领证。”
“啥？”
花战重复一遍，声音大到连一光年外的泰伦安都听见了，“领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