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零章不列颠的退让
英国人的海军收缩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世界的中心在欧洲,英国的中心也在欧洲,如果不列颠本土每天都要承受德国公海舰队的威胁的话,那么在其他任何地方的威严都将失去根基,变得十分可笑。
而在公海舰队与本土舰队的大碰撞后,英国也迫切需要改变,但我绝对没有想到他们会变得这么快,变的幅度如此巨大。在外交部呈交上来的电文中,英国人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向我提出进行交易的请求,并深情款款的回忆起从光绪帝登基到大婚,又到亲政,再到两国缔结同盟的历历往事来,他们希望在冬季期间战局不会有太大变化的情况下,派遣一个高规格的外交使团秘密来北京,希望就双方在将来阶段的立场调整问题进行磋商。并且别有深意的说,也许这样会避免中英之间发生直接的军事对抗。
我并没有急于回复,虽然说很显然英国将作出前无先例的巨幅让步,但我还没有天真到指望他们把印度让给我的地步,而且有收益就要有付出,英国人送礼过来,肯定会要有所要求,他们的谈判价码和预期收益分别是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当然不可能贸贸然的就去接这烫手的山芋。
另外我也猜测到英国人一定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判断出第二方面军有即将发动大规模进攻的信号,所以才会在最后点了一句“中英之间直接的军事对抗”,这也可以理解,反过来看的话,他们也许是希望用中南半岛来暂时满足我的胃口,随后再收获某些未知的好处之后,转过头来在欧洲战场上力争扭转目前的不利状况。
所以在指示外交部回复英方可以派遣规格适当的官员来华,但在来华之前,需将要谈判的事务细单详细列出呈交给中方审批,中英双方并非是过去那种密切无间的盟国关系,在目前的时代来看,中英并不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而同一天,也接到了英国人在大海战失败后的政治连锁反应的详细情况,11月5日紧急成立的西弗里西亚海战调查委员会做出判决,直接指挥官杰利科上将以及麾下三十余人被撤职,皇家海军一下子少了许多将官,而新的本土舰队司令的人选还没有最终确定,还有待新的海军大臣的上任才能够决定——原海军大臣温斯顿.丘吉尔因为连锁反应的关系,在内阁普遍遭到议会的质疑后,引咎辞职。新的海军大臣的人选正在保守党和自由党的各自人选的激烈争夺中,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两党都能够信任的人选来担负起老态尽显的皇家海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据说皇家海军的这位大臣阁下已经离开伦敦,前往法国亲自指挥陆上战争,因为在海军大臣的内阁官职之外,他还有皇家苏格兰毛瑟枪团营长的职务。当然,由于他的家族在英国政治界的赫赫地位,以及他的家族与王室的良好关系,他在军中绝对不会只起到一个区区营长的作用的。
在当天召见醇亲王载洸,恭亲王载滢,肃亲王善耆,总参谋长徐世昌,外交部长伍廷芳,新任陆军部大臣王士珍,以及内阁的两个总理戴鸿慈和袁世凯及弼德院梁启超,教化大臣康有为等军政重臣的高级别御前会议上,分别听取了他们对英国这个态度的意见,众说纷纭,听上去都有些道理,但又似乎并不怎么着边际,更不用说相关的应对态度,不过总体而言,英国人能够开出怎样的价码已经是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了,无非是让步大小而已,而考虑到目前欧洲的战事以及中国可能能够对它们起到的积极作用,这个答案在殿中这些人的心里,早已经呼之欲出了。所以我也就由着他们说,自己闭目听着,不时插上一两句话。
载洸向来是沉稳的性子,虽然他心里对国内的军界控制的还算不错,这从几个陆军出身的人对他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但是要说到外交上的事情,他的见识比起载滢来就差远了,照载滢的看法,英国人应该会出让东半个亚洲的控制权给中国,在印度洋亚洲及中东区域,可能会稍许让步,而要换取的条件,无非是放俄国一马,并在新加坡方向上,中国要承诺德国人不得进入印度洋。
我基本上是不同意他的意见,在这个时代,承诺的作用恐怕还比不上一张废纸,开战伊始德国人无视比利时中立的外交对抗中,德国人早就明确的告诉了他们在强者面前,协议不过是一张废纸而已。英国人所要的绝不可能仅仅是一份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废纸的。
所以还是袁世凯的判断比较接近我的思路,在他看来,英国做出的让步与载滢的判断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但是他们所要求的可能会更多一些,除了俄国问题之外,他们也许会将新加坡和马来等地方的殖民地有偿赠送给中国,条件可能就是保住澳大利亚,以及中国对德国太平洋舰队做出约束行动,当然他们要的绝不可能是一份密约,而是明确向世界公布的正式条约,一来对中国来说是可以避免南方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二来中国在不费一兵一卒的情况下获得大片利益,从而会冲淡中国加入同盟国阵营的欲望,而如果中国撕毁协约的话,中国现在扮演的立场将会产生问题,而中国目前幅员辽阔,一旦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无赖的表现的话,很可能会动摇帝国的统治体系。当然还有一个问题,也就是帝国目前大片新辟领土的稳固问题。英国人很有可能会利用这些地方的内部问题来挑唆生事,从而牵制帝国的精力。这也是英国可以控制中国的地方。
袁世凯刚刚说到这里,他对面的徐世昌突然微笑了一下,当我诧异的看向他时,他才向我一拱手而后说道:“万岁,慰亭大人,世昌突然有一个奇思妙想,自己想的笑了起来,还请恕罪。”随即抖搂开他的包袱道:“臣在想但凡人在有所欲求时,表现的最为大方,赌场中的赌徒在快输的精光的时候,出手之大方也会比初开始时囊中尚丰时要惊人的多。臣——”说到这里他已经收了脸上的笑容,板着脸异样的看了一眼袁世凯道:“臣当年也是赌输了银两,若不是袁大人资助,绝不会有世昌的今天,所以,在刚刚袁大人叙说英夷态势时,臣突然想到如果袁大人成了英酋,此来所为何事,此来能派多大的筹码呢?”
我会心一笑,联想到他适才那颇有深意的一眼,我知道徐袁已经决裂了,否则这一番颇有警告意味的谈话他完全可以在私下与袁世凯说起,不需要在这殿前会议上直接说出来。
徐世昌与载滢拜了盟兄弟的事情,载滢是半点也不敢瞒我的。而善耆也有报告表明这殿中有几个人已经组了秘密团体,有着别样的图谋,当然,这种图谋还在我的容忍限度之内。可能袁世凯对徐世昌有所拉拢为徐所拒,而出于当年情谊也需要点醒袁某人,在私下也许说破了关系,这才在这殿上直指了出来。
我脑中这么一转,边看着袁世凯回话道:“徐总长说的是,但赌徒们偶尔赌赌也未必是坏事,臣听说天津道每年打赌场抽税都能抽到两百余万银元,这也算是对国家有贡献……”
“慰亭你说吧,若是你主政的话——”我冷言冷语的打断了袁世凯的语调,故意顿了一顿道:“你的英国打算怎么弄?”说完看了看戴鸿慈,笑了笑道:“戴总理也可以说说,你虽然不是英吉利那种制度下弄出来的,但好歹也是首相,都说说吧。”
在说这番话的同时,我已经定下决心要在近期一并把这个事情处理起来了,我目前这种宽容的帝制体系,加上历来不断放权给内阁的情况下,确然的滋生出了官僚阶级自发产生的争权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在近期内已经渐渐显现出来了,本来我是不打算在这个大时代去弄这些国内的小问题的,渐渐的把皇权和相权之间的平衡点松一松也就够了,等到1920年左右再颁赐诏谕定国体,如果我的寿命不像那个喇嘛说的只到1921年就结束的话,再以我的余威来把这个制度彻底的定下来,等到把一批军事强人政治家们耗死之后帝国进入和平年代,过度个二三十年也就差不多了。
但是现在看到御前会议上都有这种隐蔽的交锋出现,我就知道我再不稍作反应的话,那么目前这个局势很容易被野心家利用,皇帝如果不在乎皇权旁落的话,其他人还有什么理由来维护皇权与“民意”作对呢?
甚至远在美国的那位皇三子溥夏也在信件中提到中美两国政治制度的区别和差异,显示出了他在这个问题上层次不低的思考,我实在不能在任由这些人的思想继续毫无顾忌的发展下去了,否则外部没有肃清,帝国内部就要乱了。目前中华帝国幅员之辽阔,人口民族之众多,问题之复杂,东西部文化差异之大,实在很难想象若是将来帝国上层乱了,这下面会是怎么样一种状况。
袁世凯和戴鸿慈都没有敢搭话,我望着他们,长久沉默不语,心中稍定了定,才开口道:“继续议事,朕问你话袁世凯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回皇上话,臣却是有所错失了。”袁世凯不慌不忙,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样子道:“美国人应该也会接到同样的条件的。”
袁世凯这一句话让我不由一笑,他讲话的艺术确是高超,就一句话立刻就让我放过了刚才的思索,走到他的思路上去,只听他说道:“若不是菊人兄一语惊醒梦中人,世凯还没有想到这些。试想想赌徒在临近输光的时候,确是把希望寄托在一门上,但是世凯先前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门是咱们,现在想来,美国才是他们的最后一门,而他们未必不是对我们寄怀祸心,让我们与美国人抢呢。二桃杀三士,高明,高明……”
我哑然一笑,确有这种可能,英国人也许会把条件照样开给美国,并向美国提出适当的要求,他能够开得出很大的赌注,中美两个目前超然存在于欧洲世界之外的强权就会把在欧洲事务上的注意力分出一部分来应付对方。
看了看戴鸿慈,再岔开话题道:“有理啊,慰亭说的不错。对了,今儿个就议到这吧,三个王爷留一下,戴相你也在外间侯着,朕有些话再找你谈,上次说的西疆分省的事体,朕已经下旨给了赵秉钧,他这几日就该有复折到,你留意一下。好了,徐世昌你给朕拟一到旨意,补社研院大臣瞿鸿机为内阁总理府大臣,梁启超也可以弼德院名义发文咨询京中五品以上臣工,看看弼德院改制的各方意见,朕的意思还是照前议,弼德院与社研院合并,另增开各省代表司院,每个行省暂定二十人吧,回头待人口丁口普查下来,你再拟个折子奏上来御览。”
梁启超这一头制度研究问题进展也已经有不少时候了,打一开始时就把他弄在身边让他了解到国家事务的大体内容框架和繁重性,为他打好了政治研究的底子,他本人也是一个学者型的政治人物,性格上也更适合做学问,所以他这一头的事务我也不时的了解一些,之前一直是私下里的事务,今天之所以当着朝臣的面说出来,也是要点一点戴袁等人,加上突然任命瞿鸿机为总理副大臣,相信他们也应该知道我其实早就知道他们在私下里搞些什么了。
他们无非是听说了我本人知晓藏僧判断我寿限不远了,而我的几个皇子根本不能服众,我大行之后他们希望建立起一个类似英国的立宪制度来,就我手头掌握的资料来看,他们的出发点与目前的计划都是健康的,而这也是我能够一直容忍的原因之一,所以我希望让他们知道,我这个开明的皇帝这里也正在做着一些事情,他们应当知晓好歹。
在早年间的大规模杀戮图谋不轨的反对者之后,人进中年的我已经没有了再兴大狱的心思,况且在这个当口正是帝国奠定今后百年基业的关键时候,我不希望我的臣属们因为这些原因起内斗,甚至有人要身遭不测。
到了12月中旬,欧洲的战事突然停了下来的时候,外交部收到了英国人的回复,英国将会派遣以目前政界声望最高的自由党领袖劳合.乔治率领一个军政代表团在最快的时间内乘坐海军军舰抵达暹罗,再转由陆路前往北京,预期行程大约是一个月,具体的谈判问题也列了一个列表,包括新加坡地位问题,中南半岛英国及法国殖民地转交问题,中俄边境战争的停战问题,德国太平洋舰队问题,阿拉伯地区问题,阿富汗及波斯问题等等。
电文并通报了他们目前的一些解决方案和状况,原太平洋舰队司令贝蒂中将晋衔上将,并调任本土舰队司令,原太平洋舰队重要港口新加坡将无条件转赠中国。中南半岛英国及法国的殖民地无条件由中国接管,印度东部沿海重要港口开利开尔,本地治里,马德拉斯,亚南以及锡兰岛向中国海军开放,英国放弃在波斯及阿富汗问题上的立场,支持中国对两国的支配权。
另外,英国希望中国立即对阿拉伯人提供实际的支援,以支持他们立国。希望中国放过俄国一马,因为英国不忍心看到俄国皇室的陨落。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他们没有任何条件,全部都是无条件,他们用的最强硬的词语也不过是希望而已,而他们的代表团其实只是来移交一些文件及处理一些法律程序之类的事务,并转交一些地区的军事及民生,水文,地理,矿产等方面的资料。劳合乔治的到来,只是为了让中国感觉到英国人此次的诚意而已。
这当真是令我吃惊了,我绝没有想到英国会下如此巨大的本钱。而同时我也有一丝隐忧,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真的指望当地的民族势力来拖住中国?
情报机关对于英国这段时间以来的对美国的外交攻势的反馈还没有及时回来,劳合乔治是自由党内声望最高,比现在的首相阿斯奎斯还要有分量的政治人物,照理来说他们如果需要去拉拢美国的话,那么到中国来的就绝非是劳合乔治这样重量级的人物了。
不列颠,让我越来越弄不懂了。即便是几天后军情司欧洲局传来消息说英国正在与德国秘密接触试图停火,也不能让我相信,英国和德国也能调和,老母猪都能上树了,累世积累的仇恨和利益冲突,他们早就没了调和的空间,此时的秘密停火难道是在向德国人传递什么假信息么?
在又一次御前会议后,在重臣们众口一致的主张应允许劳合乔治代表团到中国来展开实质性谈判的发言,让我也在没有反对理由的情况下同意了他们的看法,并正式让外交部复电表示可以接受劳合乔治访华。
西方的圣诞节期间,皇三子溥夏回国了,他目前的爵衔与他两个叔叔一样是贝勒,在宫中的家宴里,溥夏的精神状态变化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个年轻人越来越跳脱,举止也颇为欧化,对于他二哥很明显的表现出来的对他的提防态度,他也是一笑置之,很得我的欢喜。
载洵和载涛在陆军部和海军部也都上了路子了,尽管他们有一些纨绔子弟难免的毛病,但大方向上好些我也就不会去对他们说什么重话,毕竟他们出身于这个家庭,要他们像平民出身的官员们一样的作风,那是矫情做作,是违逆天性的。所以听着他们几个年轻人说些自己的见闻,也是政务繁忙间歇中的一种休息,而且载洵和载涛也算是官面上的人,他们的谈话也能给我带来一些我听不到看不到的信息。
像载洵就说起瞿老头如今在工党只是个幌子,可笑他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自以为工党真拿他当领袖的事情引起了我的注意,问了才知道工党如今真正主事的人很多人都知道叫江绍铨,是建设部的四品主事。
载涛则说起云贵总督,李鸿章的侄子李经羲与第一方面军刚刚冒出来的新秀,现调任陆军部副大臣的张勋拜了把子的事情,听说见证人就是袁世凯云云,这也让我上了心。
边吃饭边说话,宫里难得的一派祥和气氛,虽然他们都有些缩手缩脚,但是毕竟是与我关系非同一般,加上溥夏的带动,整个晚宴吃的并不像往常那么压抑,当载洵和载涛说话时,溥夏总是含笑听着,并不插画,显得很是尊重人的样子。
我一直在注意着他,他在美国主修法律,取得博士学位后又念了政治学,这个孩子究竟有没有培养前途,我一时也难以下定论,只是决定这些日子交办给他一些事情来办办看,也算是对他的考察。
心中定了,便畅怀饮酒吃饭,不到晚间九时,整个人就有些微醺了,在内侍的扶侍下,我回到了寝殿,由女官学校出来的使女们伺候着睡了。
由于近些年都没有再补充太监,所以女官学校的女子通常都是官宦士绅家中自愿进宫的女子来伺候我的,虽然人数不可能太多,这些年来统共才有一百零几个,年满22岁后又会放还家中去,所以整个宫里目前也就十来个20岁左右的女子在从事着一些原本由宫女在做的轻巧差事,但由于和妃的精心训导,这些女子们个个都是长于伺候人,温婉贤淑,相貌也都是一时之选,我这段时间以来由于隆裕的突然死去,也没怎么在意过他们,今夜酒有些多了,整个人睡下后迷迷糊糊的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