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五章 外交的赌博
世界的重心在欧洲,欧洲的重心仍然没有变化过,依然是在那热的烫手的巴尔干半岛。
在经历了一个世纪中第四次惨重的败于俄国人的手下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也在酝酿着一场巨变,当然,巨变是需要程度更加惨烈的大溃败作为导火线的,而对俄国那场虽然失败,但烈度并没有超出土耳其人民的承受能力。所以,目前这种巨变也正处在酝酿期而已。新土耳其青年党正在以一种鲜活的政治姿态出现在这个国家中的那些对伟大的土耳其现状不满的人民当中。这些人民包括学生,包括军人,甚至包括政府官员。
这些情况,奥斯曼土耳其的最高统治者苏丹陛下当然不会知道,他的所有精力,除了后宫的妃嫔之外,就要属巴尔干半岛上那些即将不属于自己统治的属国了。
自希腊,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和塞尔维亚之后,黑山和波斯尼亚也马上就要追随斯拉夫世界的二哥——塞尔维亚的脚步,远离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而去了。
坐看失国然而他却毫无办法。尽管德国与奥匈帝国在某种层面上向他提出过介入的暗示。但是再愚蠢的人都知道,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绝世大好人存在,那两个庞大的帝国所需要的,只是从土耳其手中接收那片土地而已。
这一年的春天,土耳其在巴尔干名义上的最后一块领地——波斯尼亚正式宣布独立,土耳其的触角正式从海峡那边收回,这个国家正在为着自己的前途茫然着。
幸好他们还快就找到了一个新目标,可怜的亚美尼亚人似乎成了苏丹陛下的专用出气筒,在俄国人将大兵撤回后,土耳其开始重新控制回了亚美尼亚,当然他们并不敢明目张胆的继续开展对亚美尼亚人的屠杀,但是严厉的边境控制和管理制度,正在将这个可怜的民族的生存空间进一步的绞杀。很多敏感的亚美尼亚人都感觉得到,土耳其人似乎正在准备着另一场更为血腥的屠杀。
巴尔干半岛的局势也正在风云急转着,随着黑山和波斯尼亚的独立,有俄国人在背后撑腰的巴尔干老大塞尔维亚开始做着他们的梦想,塞尔维亚人开始为着一个松散的巴尔干联盟而奔走,在他们的心里,这只是第一步。
餐桌上的菜肴永远只能是菜肴,主角永远都不会是菜肴本身,而是来享用这些菜肴的尊贵的宾客们,可是菜肴永远无法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大英帝国,德意志帝国,奥匈帝国,俄罗斯帝国这些主角正在慢慢步向餐桌。
大英帝国出于一种作交易的心态,在这张餐桌上开始向他的对手德国人稍稍的谦让了。因为,他们正在准备着一场极为重要的战争——布尔战争。
所以,德国人透过奥匈帝国,正在向这个渐渐升温的火药桶伸出属于自己的一根火柴棒。而威廉二世的兴趣当然不仅仅在这里而已,他已经顺着这条直线,将视线投向这条延长线得更远处。
在得到了中国人的低姿态之后,他顺利地得到了太平洋上的一系列岛屿,他终于有了阳光下的领地,因此,他也对他在远东的,明明可以先抢到那些岛屿的中国人的诚意持起了乐观态度。
他的外交部门迅速的与来参加俾斯麦葬礼的中国负责外交事务的皇家贵胄恭亲王载滢进行了联络,双方很快达成协议,在这个世纪之末,德皇威廉二世将在秋天,带着中国皇家军队训练完毕的两个德械师,从德国展开前往中国的旅程。这只是客套话,德皇自然有德皇的气派,怎么会用得着中国的军队为他充当护卫?
所以,这一年,威廉二世几乎都没有在国内度过,在春季里,他已经展开了他的旅行。不知到是出于何种原因,他并没有命令他的官员们向大英帝国提出直布罗陀海峡及苏伊士运河的通航请求,而是奇怪的绕过整个非洲大陆,途经好望角再抵达非洲的东海岸。
但是这已经足够英国人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了,德国人正在表达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意见,他们似乎对原本与德国毫无关系的非洲事务开始有了兴趣。这对大英帝国来说,是一种冒犯。
他们并没有思考得太久,威廉二世的第二个冒犯又开始了,德皇的舰队在波斯湾靠岸,威廉二世在这里展开了近一个月的访问,足迹几乎到达了这片炎热的土地的每个令人有所遐想的区域。四月,威廉抵达巴勒斯坦,四月底,巴格达。并且在这里,他宣布了一项重要的工程,并且在今年就会开工——从博斯普鲁斯海峡起始,直接通往波斯湾的出海口,并且在海峡的那头,与欧陆铁路相连接,从而形成一个从汉堡到柏林,到君士坦丁堡直到波斯湾出海口的欧亚大铁路。
英国人的容忍几乎达到了底线,这条铁路在土耳其的部分,早在1888年就由德国人负责开始兴建了,目前的进度是停止在科尼亚地区,如果真让德国人完成这条纵向穿越欧洲及近东的铁路,那么土耳其将毫无疑问的迅速就会倒向德国人,而并非再如如今这般的摇摆状态。
另外,铁路的终点如果是在科威特,那么印度,女王王冠上的明珠,将要呈现出岌岌可危的态势,特别是在德国已经表现出与亚洲的另一个霸主中国人的友好关系……如果让这两个国家真的达成某种同盟,全亚洲都丧失殆尽都并非是不可能。
无论如何,大英帝国都要阻止这一条铁路。
德国人有自己的筹码,就像当年他们以英国在埃及的利益相威胁迫使英国人同意了从君士坦丁堡到科尼亚的铁路动工一样,他们如今正打算用非洲南段的利益来破是英国人同意他们的近一步要求。
谈判似乎正在威廉二世的想象进程中展开。
但是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近东这片土地上的动作,除了能让英国人震动之外,另外的一个庞然大物也直接感受到了威胁。
英国人很快将所有的利害关系剖析给了俄国人,这条铁路一旦建成,协约国同盟将立刻面临失去高加索,波斯地区的危险,特别是前者。更有甚者,俄国人也面临着与英国一样的两难抉择——如果将中国推向危险的德意志的话,俄国几乎要面临着灭国的困境。
所以,政治上,必须要作出取舍。何去何从,英国与俄罗斯都需要做出选择。
在这样的时候,我当然不会让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我一面下旨,高调欢迎德皇的来访,同时针对从德国回来的两个陆军师也要立即开始鼓动性宣传,而且一切都不瞒着英国人进行。从而迫使英国人认识到危险的程度,并且在某些问题上,不要再对我有错误的策略。
我的国家可以站在你这一边,也可以站在另外一边,何去何从,我没有保证,也不需要有保证,在官方层面上,我只能保证我为我的国家着想。这个意思,让人选用合适的言词后,回答了大英帝国外交部发来的质询书。
本来就是这样,即使我有预案,我也没必要告诉你,既然你担忧,我不利用这个机会让你吐血,当我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啊。
这一次是极好的机会,本来利用与俄国的战争已经让整个世界看到了我在面对对亚洲秩序受到挑战时的激烈反应。而东亚某个蕞尔小国如今正在严重的挑战着我的威严,我需要大英帝国在这次事件上,甚至十几年后在越南及东南亚利益上对我的进一步妥协。德国皇帝的争霸行为,正对我起着关键性作用。
我绝非好战的人,但是天海国的面子也要维持,否则跟在我屁股后面做小弟没任何好处,谁还愿意跟着你。这是维持我的宗藩体系所必需的。虽然松平氏也绝非什么好人,但是我只要在烈度上稍稍有些控制就可以了。
维持一个相对平衡的不稳定的局势,这正是我对付东方和北方两个邻国的基本政策。
所以,一战开始前的十几年,尽管基调是国内建设,但是战争绝不可以没有,否则没有经过实战检验的军队,是不能为我完成缔造我的亚洲新秩序,并且进而影响世界秩序的目标的。
但是动用哪里的部队,却让我废起了脑子,由于徐世昌的参谋队伍还在德国要到1900年才会回来,所以本土的参谋制度还没建立,聂士成的战略素养又远远不能让我满意,所以,有时候我有想法是宁愿在心里先想一想,而不是直接把任务交给军部。
而松平志男的安抚工作,也要做一做,否则他难免会有些许想法。和妃不论如何,在后宫也是有相当地位的,我可不希望他指着他妹妹给我吹枕头风,这样反而会给彼此更多的误解。
所以,这天我一想到这个问题,便扫了一眼配殿内坐着替我初拣文书的杨锐,问道:“今日朕没有其他的安排么?朕寻思着要去见一见这个松平氏,好歹也是一国之主,这都夏天了,还没就藩,老这么呆着也不是个事。”
“回万岁爷的话——”杨锐总有些拘谨,不如梁启超那么雍容,有些紧张的站起身来,垂手回话道:“臣看过礼部及理藩院的折子,此人在京中似乎有些不规矩的样子,以藩王身份屡屡拜访朝中大臣,最近更是投门子投到了恭亲王府上,只是恭亲王似乎还没见过他。臣正要写节略呈进的。”
我点点头,这些都在预料之中,这个人要是在京城安分守己老老实实的呆在馆内才叫奇怪了呢。他攀上载滢也是毫不奇怪,自载沣倒下之后,载滢载洸及善耆已是我最重用的三位亲王了,载洸如今已远在闽浙,而善耆平日里也是很低调,只有行事稍稍有些张扬的载滢,还算容易接近的。想来他也是对朝中大局颇有研究了。
看了看钟,正是上午十一点,于是拍了拍手道:“嗯,是用膳的时候了,小寇子传膳吧。叔峤(杨锐字),你也陪着朕一起进吧。还有一会子,你替朕传谕,赏膳给天海国主,另外,传召东海总督袁世凯觐见。”
晾了袁世凯快有半年了,倒不是我对东海的局势或是他的工作不满,而也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他到驿馆住下之后,陆续就有消息报到我这里,与一些敏感人物往来不断,我可不想在政治肃清的大局势下,把这么个能吏扫掉。另外也是要给他点教训,或者说叫积淀。他这些年太顺了,朝鲜日本的进展都是一番风顺,仕途上也是突破极大,从一个三品道员在短短四五年之内,直步总督封疆大吏,也早已成为帝国最年轻的总督了,若是太顺了,往后此人会走上怎样的路,我都不敢太乐观,毕竟他在历史上是有污点的。
所以,自从召他入京后,就一直在潞河驿候旨,就连过年也没让他回家。想必在寒风中的他,会有时间来好好想想自己这段时间及过去数年的起落沉浮。
用完了简单的午膳,又看了一阵子国际的大事,判断了一下如今英国人和德国人之间的大致的态势及双方各自的心态,终于还是命人传来了载滢。在这个关键时刻,还是要给两个庞然大物的帝国上一点点眼药的。
“你怎么过来的?”载滢一进来,招呼他坐下回话后,我便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说完后看着有些摸不清头脑的载滢,补上一句道:“坐马车?”
“噢——”载滢这才回过神来,略微尴尬的一笑,回话道:“回皇上话,奴才的马车停在西华门,然后递牌子进来的。”
“嗯,说是要赐你辆汽车的,朕今日有些等不及了,朕这部,你今天就驶了回去吧,宫里有个太监秦歪已经会使了,这奴才也赏了你吧,往后京城里用这玩意儿,比马车新鲜。对了,另外赏你府里侍卫六辆自行车,骑了跟随护卫。不要辞,朕送兄弟点东西,还谢来谢去的,生分。”
载滢只得谢了恩,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凝神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着。
我知道他心里是有点疙瘩的,轻咳一声道:“载沣那边,朕回头也想去看看。到底是兄弟啊,朕也是无奈才……唉——,古人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古时候梁山那帮草寇都懂这个道理,分金亭,分金亭。可惜啊,咱们天家子弟反而不懂,得陇复望蜀,人心苦不足啊。说到底,还是朕德望不足,德行有亏……我大清自显祖,太祖以来,虽说闹家务的不少,似朕手里这般动静,还真是没有呢。朕无德啊……”
“皇上切末自责——”载滢听我说得这么敏感,早已不敢端坐,跪了下来道:“这与皇上有何干系呢。说到底,都是载沣自己毁了自己,好端端的贤亡样子不学,偏要学曹操。皇上乾纲独断,雷霆万钧,这件事处理的,断没有半分不是的。”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的脸色,感觉似乎还好的样子,缓了口气补充道:“说到这个,奴才当年也是被鬼迷了心窍,差点就铸成大错,载沣这事一发,奴才想想常常后怕呢。”
这家伙说话很是机巧,便算是我刚才那一番话只是即兴发挥的开场白,稍稍加了点情绪进去,他这一番话一说,我也不由自主地把罪过全诿到载沣身上去了,心理的负疚感不翼而飞。哈哈大笑道:“你怕个什么嘛,朕恕了你的嘛,朕难道是秋后算账的主子?”
“那——”载滢吞吞吐吐的道:“皇上……奴才看,载沣怕也是与奴才一般……为奸人所惑吧?如今荣禄已遭显戮……”
“哦?你给载沣当说客来了?”我凝住笑脸,看向载滢道:“这个事,朕也有想过啊,不过,你是想要朕自己打自己的脸子?”
载沣想了想,默默点了点头,解释道:“皇上说的也是。唉,其实奴才,也是见不得他家里那些人的样子……请皇上体察。”
“嗯,朕知道了,朕也没有怪你嘛。这个话,载洸不在,你说呢,也是该当的。”我点了点头,借着手一挥,把这件事抛开,回归主题道:“好了,今天不议这个,朕叫你来,是有两方面的事情,要问问你这个总理外务的王大臣。”
我指着椅子道:“坐下来说吧,其一,是天海国那边,松平氏拜门子拜到你那里了,这个事情你知道的?你不见他是和缘由啊?这方面,你本该有个主意给朕的嘛。其二,近来欧罗巴的事务,你也应该都知晓,你有些个什么主见么?朕的意思,咱们似乎可以居其间取利的嘛,但是,总该动一动才行,你想想?第一个不急,呆会袁世凯来了,再好生议一议。”
“回皇上话,天海国那个松平氏的事情,奴才也是知晓的,只是没有皇上的谕示,奴才便算见了,也不好做主给他什么话头。另外一个,他若是有个什么非分的要求,奴才也不好说什么。说到底,这头上的事情,还是要皇上在大面上儿有所谕示。”
我点了点头,他这番话说得像是尊重我,事实上我也知道,他似乎有些撂挑子不理事避祸的样子,咧嘴笑了笑道:“你啊,你人是很聪明的。只是啊,你不能说朕让你动一动才动一动。咱们过去讲无过就是功,往后可不能总这样,如今国家大面儿看上去还不错,但是少有差池或是行错步,转眼就是泰山压顶。你是朕的总理外务王大臣,你这样子,朕外务上头靠谁啊。这么着吧,打今儿个起,外交部尚书,你不要兼署了,让伍廷芳挑挑大梁吧,你给朕把外务咨议会给朕弄红火起来。回头朕让李鸿章再来帮你几年,朕往后也好少在这上头放心。”
“皇上——”载滢愣了一下,抬起头来道:“奴才知错了。皇上这么安排,奴才觉着也是好事,伍廷芳历练了这么多年,也能挑大梁了。外务咨议会那头,奴才还想要几个人,回头就把这件事情办起来。也请皇上放心,奴才往后一定勤力办差,说到底,奴才也是懒了点,往后一定会勤快些。”
我见他说着,眉宇间又显露出久违了的那种毫无机心的笑容,放下心来。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你能这么想是最好,朕知道载沣的事情,你怕是有些想法,不管怎样,朕不负他,有些时候,朕也是身不由己,朕还不是为了这个国家,祖宗的江山?难啊,你说若是朕成天要防着你防着他,这政务朕还要不要理?”
载滢似乎有了些感触,垂下头连声应是。我知道,不管如何,他心里的那点疙瘩,也算是解开了。
“欧罗巴的事情,奴才还是想去跑一趟,前趟单去了德国,怕英国人不高兴啊。如今咱们还是求他的多。”载滢扬眉看了看侧壁上悬挂的世界地图,有些无奈的说道。
我也看了一眼地图,大英帝国的颜色遍布整个地球——除了美洲,和地球南北端的那些空白。这就是日不落帝国,当今世界的超级大国,一念可以决定任何国家兴衰的大帝国。
只是,怕是没有用的。如果不能展现出自己的力量和价值,光是驯服和听话,永远不能摆脱看门狗的地位。其他的倒还好,关键是心理,不仅仅是我的心理,还有官员,军队……今天,载滢这句话就能让我看出大英帝国在我的外交界有着多么强大的心理压力。这种心理阴影不破除,将来还怎么傲首在亚洲做好地区管理者的角色?
我要赌一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