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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零五章江宁

    说到底,韩努日还是小胜,说是惨胜也不为过,虽然西路军的西宁镇兵在他们手底下吃过大亏,但是自从徐世昌到来以后,补了两千条步枪过来,这一夜的踹营虽说趁着夜色趁着先知阿拉的指引,依据在此地生活几十年的经验断定出当夜是个月黑风高的极利于夜袭的天候,夺粮杀敌成果不小,但是饶是对方无备,但是自己受损也是不少,一千多名勇士倒在了对方的营中,同时损失的还有八九百匹马,这些可都是粮——在前几个月里,就是靠着这与战士心贴心的马儿,浑着草料什么的,才勉强供应了自己这一边七万多人的性命。

    如今这一战下来,士气是提升不少,但是韩努日也不是笨蛋,他看得见这背后的隐忧。马匡匡的新教派损兵折将丢了人,而自己这一战是扬眉吐气,出尽了这半年以来的窝囊气。如今自己这边是士气高昂,有人有粮,对方看在眼里,会生出什么心思来,还真是难以捉摸呢。想起晨间马队奔驰经过街子清真寺的时候,对方那些人几乎要杀人的眼神,韩努日不禁一阵不寒而栗。

    他猜想的没错,他抢回来的这批粮,马匡匡当天就动了心思。自古以来无论东西,宗派斗争就是无所不用其极,是世界上最最残酷的战争,为了虚无缥缈的神祗,愚昧的新图们能够付出一切。马匡匡早被手下的马成林,刘四福等各地的领袖人物们折腾得威信扫地,正打算借此机会重振自己身为新教派领袖的声威呢。

    徐世昌与赵秉钧同时想到的就是这一点,西路军的十天存粮的量,是他牢牢控制住的,西路军交通不像东面这钦差行辕一样方便,飞艇飞一次不容易,自打架起电台之后,他就把西路军的存粮量放宽到十天,虽说是十天的量,但那是按照西路军四万人的量来算的,要是供应回匪那十五万,两三天就要见底了,到时候要么饿着,要么再出来抢。徐世昌等的就是他再出来。

    更何况城中匪群并非铁板一块,回族与撒拉族,老教派与新教派,以前是在外界的重压下生死存亡无暇顾忌到这一点,眼看就要十五万人一同赴死,彼此争来斗去还有什么意思呢?可是如今不同了,如今似乎有了一点生机,就像一群在大洪水中等待水线一起淹过彼此的鼻子时,突然就发现眼前有了一条小船或是一片高地,但凡有一点点求生欲望的人都会拚出剩余的所有利量去争夺那生的权利,更何况,这些人彼此之间还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宗教分歧。

    说这批人不是铁板一块,徐世昌也是有根据的,负责北路的董福祥就是回人出身,当年也是这样的造反的匪帮,先头建议徐世昌稍稍控制一下飞艇巡逻警戒的频度,在偶尔故意留出的间隙里,匪帮中有人与他麾下的猛将马安良和马福禄联络,具体内容大逆不道,要勾连北路军协同作反。董福祥再三保证,也特意将双方交通来往的讯息坦诚相告以示坦荡,所以徐世昌只能信任着使用。

    董福祥部也是一样的存三日的粮,完了再补,加上他是回人造反投降出身,回人里头恨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当然不笨,眼见的这一场必胜的仗打下来前途比起跟着这些穷寇造些没前途的反不知道好多少。那些人只是想利用他而已,所以他自然是没有反的理由。这也是徐世昌敢于继续用他的原因。

    同时,徐世昌下令原有行动不受影响,继续前进收缩包围圈,同时在兰州大营赶制的机枪飞艇也完毕了,几次试验之后,携带两挺机枪,大量的水,弹药之后,能够维持持续对地攻击一炷香功夫,这种效率其实不高,但是考虑到城中的回匪对这种怪物是毫无办法可言,徐世昌还是让人改制了两艘,预计也是三两日后就能赶到行辕参与作战。围城围了大半年了,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一连串的部署之后,徐世昌决定,不再继续闷围,在这三天过后,看城内情是如何,就要安排董福祥部进击!等着的就是这批粮食吃完,两三天之内回人是否内乱必见分晓。届时统调大兵雷霆扫穴自有一番动作,徐世昌一一将令传下,青海甘肃境内各处重兵齐齐集结运动待命,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见到了徐世昌第二日晨间从行辕发来的战况通报,我也是不由点头,剿匪不在于急,虽然说这十八万大军在西线一天就是三万多两银子哗哗的花出去,但是不能急,敌军毕竟有十五万之众,若是因为吃了一个小亏就急火攻心的放手一搏,这不是徐世昌的风格。

    荒漠大平原上大规模的骑兵兵团作战听上去固然豪迈,但是这一仗打下来,打胜了也是惨胜,若是出个几万人的伤亡,全国就是大震动。如今全国一门心思在求发展,军改也在推行之中,万万承受不起这样的震动。我是宁愿他慢而稳,也不愿他落花流水打个痛快。这也是用徐世昌的缘故,他毕竟是翰林出身出兵放马,拿他是当未来的总参谋长使用的。照他这份千余言的奏报来看,大军彻底荡平匪乱,也就是两三个月工夫吧,再用上小半年绥靖治安,安排文官去生业安抚,来年开了春这一地也就平了。

    一放下吊在西边的心,立时就回到上海的民生上头去,下午安排的是去徐家汇天主堂的天文台,那里已经能够为上海周边的渔户及本地的居民提供未来两天的天气预报了,虽说时常有些纰漏,但这毕竟是上海乃至全国的第一份天气预报,算是开了一个先河吧。

    明天上午会见上海商界的领袖人物,下午大驾就要沿着长江逶迤向西直抵江宁,在那里,我还有一番功夫要做。上海的主要定位在于工商,江苏一省就是文教首重,江南素来人文荟萃,如何办好这次政治人事安排又不致影响到江南的文教风气,我的一举一动都需要慎之又慎。当天下午就与几个人安排了一下在南京的行程。

    首至之地必然是夫子庙,此时的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庙,与后世江苏省会南京那个夫子庙虽然地段一致,但是格局却远非后世的那种地摊一条街铜臭味混杂着各种动物的屎尿臭味以及内秦淮河浓如墨汁的黑水的所谓夫子庙所可比拟的。此时的夫子庙乃是曾国藩在同治八年克复长毛盘踞的天京城之后,拨款重新修缮的,格局沿袭旧制,在江南文人心中,实有莫大的地位。

    其后要去拜谒明孝陵,东郊是这个城市最美的地方,又是无论真假的朱元璋的陵寝所在,正好便于我弘扬中华历史三个阶段的划分学说,明清实在是沿袭一制,并为秦汉,唐宋之后的第三个帝国阶段,无论从安抚民心,还是从我为将来融合满汉的打算来说,这里的地位都是重要非凡。

    再下面,就是要对江苏人事调动后的政务安排提出一些指示,江南一片是最容易生业兴旺的地方,自古就是整个国家的经济心脏,同时也是士林最茂之地。如今这两个功能都要加强,刘坤一湘军宿将出身,以武将将江南带到如今这个地步,也算是不容易,昨天接见其时也是褒赏有加,但是将来随着军改的进行,总督的军政作用要加强,民政作用要减弱,所以,对于这一批随着湘军淮军的崛起而兴起来的各地湘淮系总督巡抚,要逐步的筛选替换,民政不宜由强势的军官来主导,行政和军事将来始终是要分开的,眼前这批老臣忠心是不用怀疑的,但是对时局的把握和对国家的新政的理解程度,有些人是有问题的。刘坤一还算好的,有些湘淮军出身的地方督抚,说得难听点就是地方的土皇帝,我也早已有所耳闻。

    刘坤一还是要维持不动,这是老军方势力的一个典型。既使是那些不好的,我也不能动,眼前还是要着眼于全国的军改,总督的职差暂时也维持不动,这也是我无奈之下的一个妥协,目前全国的绿营大半掌握在这些湘淮军出身的老将领身上,贸然的让他们下,是很有危险的。鹿传霖这样的新人调任总督,也是我为军改铺平道路的无奈安排了。这一层不能明说,但是要另外找个原因来给当地官民一个解释。接下来还要币制改革,这是比军改还要让人头痛的问题了,说不定吏治就要出大问题,有人要借着这个东西大发横财。

    所以,综合军改和币改这两方面的考虑,吏治这门功课最近要给各地的官员们敲敲边鼓了,当下里就安排刘坤一先行返宁预备,江苏上一年的吏治案例所涉官员,要连夜提到江宁,趁我在的时候,要狠狠地杀一批。同时又不能让人太过看重这一门功课,所以还要冷处理瞿鸿机这么个“廉政典型”……

    就这么想着,边与梁启超议着,脑子里渐渐的思路就清晰了,办什么事用什么份寸,说什么话用什么样的语气,哪一句都有极大的讲究。皇帝嘛,一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一言一行都会给下面带来重大的震荡,哪能那么随心所欲的办事?想了想也是灰心,江苏几乎要算是最不用操心的省份之一了,我这一到,还是要刮起这偌大的风来,其余各省呢?我几乎想都不敢想,只能当眼不见为净了。

    这层心思说给梁启超听时,梁启超见我一脸郁闷,笑了笑开解道:“皇上是太过求全了,天下大事哪能就那么容易政治清明万民安业呢?古时说三皇五帝时如何如何,臣以为那是文过饰非了,冻死饿死的不知几许呢。我大清立国二百余年,这十几朝下来,官场上自然是有许多积弊,皇上也说,我大清与前明实在是承袭一制,算上前明,这四五百年的风气下来,官场上自然是什么样的都有。照臣看来,我大清自西夷入寇,长毛捻子动摇国本之后,吏治反而有所一振呢,毕竟是一批知道民间疾苦的官员上来了,到皇上亲政,民智已开,知道我中华与西夷的差距,皇上又屡次苦口婆心的降谕宣化新政,各地官员肯办事,求上进的比起过去还要好上不少了呢。”

    我听他这长篇大论的开解,不管怎么说心情还是平和了不少,笑了笑道:“你说的也是,昨天接见江督刘坤一的时候,他也提起过这个吏治问题,他说江苏这档子事,实在是他想管没管好,也没处下手的事情,咱们大清该当学学西夷的立法制度,明旨颁定天下,什么事就该怎样处置,我朝虽有大清律例,但条目不足,有些东西不够细,譬如行政上的事体,有些根本就没有明文限定,只靠历年的惯例维持。这怎么成?这这是极好的进言。若然如此,我想瞿鸿机若是称病,就必然有条子,鹿传霖也不会吃那个亏致使有后来的事情了。刘坤一说着,朕当时就想起先头交付给你的差事,一是要汇集朕的历次申诫谕旨,二来也是要对大清律例作一个改动。说起这个,刘坤一的进言说,要把大清律例再多加条目,建一个包容世间万象的大律典。朕想着这是何其大一个工程?朕已登极二十二年,再有二十二年,四十四年,恐怕也是不能完成——”

    看着梁启超脸上神往的表情,显然他也是赞同刘坤一的见解,继续提点道:“其实,朕昨夜也想了想,咱们应当分门别类的颁行各行各业的专门法,以大清律例改为大清宪律,是为母法,而后生出若干子法,譬如行政法,已经有的国防法,工商法,将来再弄点劳工保障法,治安法等等,这些……”向梁启超点头道:“卓如,现在可知道朕让你去弄那个社研衙门是何用意了?”

    梁启超似懂非懂的点头。我哈哈大笑道:“一个是昨天讲的,有些政务,他们能说话的就让他们说。天塌下来也要让人说话嘛,朕不搞道路以目那一套。另外一个,那些宿儒,若是求起名来,很是怕人呢,不如就让他们跟着你一块给朕先弄个劳工保障法,也是为工商法作个劳工上的保障。这些人哪,从大处讲朕不好讲,小处上讲还真是爱民哪。朕就是要发挥他们的长才……当然,这些人弄出来的,容易走极端,说不定给朕弄出一个峻法来,你梁卓如是干什么的?朕跟你说,是把关的,劳工要保障,企业主也要保障,不然谁办企业?腐儒们都容易有个毛病叫嫌富爱贫,这也是毛病,过犹不及嘛。”

    梁启超这才知道我这两天前前后后给他布置的是这么个任务,脑子一通,立时就茅塞顿开,拍着脑袋笑着谢恩道:“臣这下才算是真正明白了,不怕皇上降罪,昨天臣虽是没露在脸上,私下里还颇以不能长伴君侧而难受呢——”

    我一抬手打断他的话道:“伴君如伴虎,古有明训啊,你梁卓如不怕?哈哈——”正色道:“还有一个差事,英国那边有消息,说洋人马可尼已经申请无线电的什么专利了,有一条,这无线电的收发报上头,朕是有改进的,朕要这个虚名不好,让聂士成从军部电联司找个人报上来,嗯,朕记得有个叫西门聪的,就他吧。送去英国申请专利。这上头如今不在意,以后是要后悔的。”

    “臣领旨——”见我说到正事,梁启超也受了笑容,用心记下。

    是夜无话,次日接见上海的地方商会首领,自然也是龙颜大悦,地方士民归心等等,在我的号召下,也筹集了五十余万两银子给南洋公学做启动资金,这是造福地方的事情,我也赏了题字,题写了校名。

    下午车驾就在一方官民的欢送中,御林军护卫着车驾一路向西,向着江宁进发。

    蜿蜒的长江与北方的黄河,是这个帝国的两条最长的河流,北方那条孕育了这个民族坚韧的个性,南方这条则给予了这个民族文秀的灵气,这两条大河孕育出来的民族,又怎会甘心永远的做世界的二等公民呢?

    初始这个民族的活动中心,也就是河南,陕西山西这一片,还不到全境,慢慢的扩张开去,南吞诸月,北逐诸胡,东驱东夷,西战西戎,在征战之中又以博大的胸怀融合了诸多的外来血液,这才成就了今日的中华民族。前明南北两京,南北的两个政治中心,即使到了清朝,南京一地也是重中之重,江督从来就是最重要的总督,与直督不分上下。

    在我来到这个世界六年之后,我终于再次踏上了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

    从龙潭经太平门进入南京城,一城早就在戒严之中,为了尽显这几年新政的成绩,江苏一省下了大力气来藻饰太平,金陵本就是天地钟秀之地,如今这一番精雕细琢,更是令人流连忘返。

    不过我不是一个旅客的身份,我是这块土地的至尊。活着的至尊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夫子庙拜祭那位死去了两千多年的至尊。这位两千多年前的伟人,在死了之后才成为这个国家的精神皇帝,最高领袖。我虽然是在做仪式,但是也是在完成着一个传承,他的学说是两千多年前的,当然不能够百分百的切合这两千多年后的现实。不过他绝非一无是处,他对人心,对道德的涤荡,对人民的思想体系,对社会的整体约束,都是西方的那种体系无可比拟的。也正是由于他和他的思想,这个民族才能够不断代的完成三千年的历史传承。我看着大成殿内他的塑像,心中感慨万千。

    但是世事多变,世界毕竟不是一个国家。国家安定是一回事,奋发是另一回事。国家要发展,就必须给这个民族注入弱肉强食的观念,以及这个民族辉煌历史激发出的民族自豪感。

    望着一殿内或虔诚或敷衍的官员,我恭敬的向孔子像磕头上香,率众起身。在这个场所,我并不想说太多的话,一脸和气的向官员们一笑出门。

    蜻蜓点水式的观赏秦淮风光,拜祭明孝陵,这些仪式固然堂皇,但是更多是做给外人看的。江苏一省的官员也大多放松了心情,看上去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只是来江宁旅游的,全然忘了这位皇上前几天刚刚下旨对江苏的大员们作了一番轮调。

    只有刘坤一知道,一场肃杀就要到来。

    回到两江总督衙门,全省五品以上官员毕聚,我的训话就要开始,望着眼前一个个地方大员,我总体的开头还是很平缓的:“江宁府,很吉祥的名字,江南清宁啊。朕至江宁,见到诸位臣工都是恪尽职守,朕很心慰,你们就是江南清宁的保证了……”抬眼望见寇连才一脸为难的不住向我使脸色,门外还隐隐听到侍卫们有节制的呼喝之声和人喧哗之声。

    哪个不知死的闯驾?我眉头一拧,停下说话看着寇连才。

    “皇上,是瞿鸿机闯衙。”寇连才小心翼翼的凑在我身边小声说道。

    我讶异的看了看,居然忘了让他来接驾,原旨是让他在家待旨,并没有说他有罪,所以按照他的品级是应该能来陪驾的。

    此时诸位官员似乎也知道了门外何事,脸上隐隐都有似笑非笑的样子。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瞿鸿机是被人整了,他官声好,想来得罪的人也不少,想必是通知见驾的江宁府官员故意整他了。

    但是事已至此,他本该就在家等着了,却不料这么个人却在这个当口来这里闯驾。猪!我忍住心头恼火,冷下脸来朗声道:“是瞿鸿机么?让他进来!他不是犯官,何以不让他陪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