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被俘很长时间了,爱德华.西摩尔中将依然严格保持英国绅士的严谨作风,胡子修理的干净整齐,礼服浆洗熨烫的挺括没有一丝褶皱。配上绶带、勋章和细剑,外加高耸的三角帽,衣襟袖口的铜扣擦得闪闪发光,走起路来挺胸抬头,四平八稳。
他和两名随行人员被一辆汽车送到原来属于清军,现在已经被接管并改造成革命军临时驻地的芦台大营。
一路上,西摩尔中将尽量保持不动声色,貌似平静的坐在后面,但目光却不时的从眼角撇出去,透过半遮半掩的车窗望向外面,心中有说不清的惊讶。
这辆经常出现在民国电影中的仿造凯迪拉克75轿车奢华大气,镀铬的银亮进气格栅和轮毂,经典黑色的流畅车身,宽大的轮胎,强劲的动力,精致的内部装饰,从里到外充斥着工业与机械美学的动人力量。
在二十世纪中叶都足够奢华拉风的超级轿车,哪怕她是用一辆大切诺基为基础改装出来的,依旧拥有让人眼睛挪不动的巨大吸引力。
而出身于工业科技世界第一的大英帝国的高级将领,西摩尔中将拥有极高的眼光,一下子就看出这家伙浑身蕴含着的惊人内涵。
不过,出于一贯的自傲和矜持,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简单的评语——“不错的玩具”,就不肯再多那么一丁点儿的赞扬。上车直到启动。他一直关注着前面司机的一举一动,侧耳倾听大排量发动机澎湃有力的低沉轰鸣,随后就被远超火车和战舰的狂奔给震惊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快速。平稳,舒适,噪音低。
西摩尔中将和随从们平生第一次知道,人类能够以时速一百公里在公路上狂飙!作为一名成功的海军将领,他仅从窗外不停掠过的电线杆子和树木的间距,测算出数据。
而从战俘营到芦台大营这五十公里的路程,仅仅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赶到。整条道路全部是新修拓宽的沥青硬化地面。一路跑下来,一点颠簸都没有。也不见在中间横行的牛羊和乱穿的平民,这让英国人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
不过他还是不开口。直到车队开进营区,他与随从下来,终于得以从容的观察。却发现眼前的核心建筑依然是之前情报中的那些。造型古旧的总镇衙署,左右排列的门殿院落,左右经制的办公室和作为内层防御的土城,毫无二致。
所见所得,与美租界那种奢华堂皇形成鲜明的对比。
西摩尔一直以为,杨浩跟传说中一样,花了数以千万计的银钱为自己打造了一座世界第一流的私人庄园,以美租界的名义独享天下最好的东西。如今他已经拥有远东最强的军事力量,坐拥超过英国那么大的地盘。足足一亿多的人口为他所用,那必然要跟一般中国人一样,过上皇帝一般的奢靡生活才对。
可今天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那么他是真的克己奉公,公私分明的把处理军务的工作都放在如此破落古旧的地方了?
西摩尔不相信,因为他很清楚大英帝国那些得志张扬的贵族们是如何的堕落。比他们历史更悠久、更加野蛮愚昧的中国人,就算不能跟如今的大清皇帝一样独享一座拥有数千间房子的超级宫殿,起码也得赶得上几十年前造反的太平天国吧?
他参加过英法联军进攻过大沽口,之后又攻击过太平军。这次又作为联军司令官进攻中国,半辈子都在忙活这事儿。堪称中国通。
所以西摩尔仅仅是略作思忖,扭头看了一眼世界独一份的豪华汽车,就断定这一切不过是那个讨厌的军阀在玩把戏。
“哼,虚伪的中国人,总是把精力和金钱花在作秀上面,不可救药。”
西摩尔中将心中立刻聚集起来自文明世界的傲慢,将修剪得当的下巴高高的撅起,跟随出来做礼节性迎接的周建镐雄赳赳的进了衙门正堂。
眼前的光线陡然明亮起来,扑面一股熏熏热气吹走了脸上的寒气。西摩尔中将老眼微微一眯,瞥了一下上方的白亮电灯,又貌似随意的一扫周围墙边上的铸铁暖气片,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
果然是作秀给外人看的呀!天寒地冻的时节,西方的贵族也只能围着厚厚的羊毛毯子,坐在壁炉旁边保持温暖。如此敞亮的办公区间没几个人,却要保证如此高的温度,得烧多少煤,浪费多少电!
那可都是钱啊!
才拥有中国不足二十分之一的地盘,就迫不及待的腐化堕落,这些人,就算暂时拥有一些奇怪的能力赢得了局部战争,最终一定会失败!
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上寒气被驱散的缘故,西摩尔觉得一股澎湃的血气在胸中汹涌,战败和长达一个多月的战俘生活,消磨下去的信心和面对落后国家的优越感,忽悠一下子堆满了脑袋。出发之前作出的放低姿态以求得自救主动权的打算,登时变得不那么坚定了。
周建镐前进的的同时不忘了观察英国人的表情。见这老家伙在短短十几米之间一再变化的精气神,不由暗暗的冷笑,所谓的大英帝国绅士不过如此,论涵养城府还赶不上中国的官僚呢。
嘴上什么也不说,带着他们来到二堂敲门进去,随即回头一摆手:“将军阁下,我们杨总司令已经等候多时,请进吧。”
西摩尔自信的迈步跨过门槛,迎面又是一间足有四五十平米的办公室,但内部格局和家具都已经换成他不认识的风格。简单。简谱,实用,充斥着一股工业加工的粗糙气质。全部加起来的价值估计还比不上一把四出头的官帽椅。
杨浩坐在老板台的后面,半边身子被足有一尺多高的文件挡住,旁边还有一名秘书抱着顶到下巴的文件夹恭候在旁边,不停地为他一本本的放下,同时交代节略简介。
看到西摩尔等人已经站定了,杨浩随手签下自己的名字,合上夹子递给秘书。微笑着起身用英语说道:“将军阁下,久违了。请坐。”
西摩尔分明看到他一脸的公事公办和无所谓,心中登时有气,僵硬的点点头,坐到靠墙边的高脚欧式座椅中。挺直腰身,左手扶着佩剑,摆出倔强的姿势。
杨浩对英国佬的臭毛病早已熟知,当然也不会惯着他们的坏毛病,肯站起来招呼那是尊重自家的礼仪修养,却不是真的对这群双手沾满了中国人鲜血的强盗客气。
他也不玩政治谈判那一套,坐下之后身子往后一仰,冷淡的道:“听说您有事情要跟我说,我想我们双方都不必要做无谓的寒暄来浪费时间。所以请尽量用简短直白的话语说清楚。”
西摩尔没想到杨浩如此的单刀直入,尤其根本不顾及社交的公平基准,登时气往上撞。老脸往下一沉,冷然道:“杨先生不觉得这样粗鲁,有失您作为一名民族文明化领导者的体面吗?我认为您应当有最起码的尊重……。”
不等他说完,杨浩一抬手打断:“停停停!我觉得将军阁下没有弄明白最基本的问题,您,现在是战俘!想要给我上文明礼貌课。先在战场上打赢了我再开口。”
西摩尔中将登时被噎的不轻。他还从来没想到,作为一个强大势力的元首。杨浩居然一点也不顾忌他人观感,这活脱儿一副野蛮人的作风是怎么回事?
杨浩作出妥妥儿的年少轻狂范儿,冷笑道:“您最近大概也听过我们经常放的一首歌,里面有一句歌词我给您翻译翻译,叫‘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猎枪’!大英帝国自从侵略亚洲以来,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但多次入侵我国,数十年间用鸦片从我国掠夺的财富以亿万计!严重毒害无数同胞的身体,造成数不清的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试问,如此血海深仇之下,你还指望我和颜悦色的跟你们把酒言欢?”
西摩尔羞恼的反驳:“你这是污蔑!我们的一切战争行为都是因为你们不遵守国际公约,对我国的合法商业行为粗暴对待,因此而作出的惩罚!至于购买鸦片那些人,是你们的政府管理教育不善,如果他们都不吸不买,又怎么会有那种生意?为什么在西方文明国家不存在这种人这种事?”
“是吗?就冲你这句话,我想你保证,十年之内,我会把更为厉害的毒-品卖遍你们西方每一个国家!”
杨浩在本世界就看到过无数次类似的论调,特别是许多黄皮白心的香蕉人,还有一辈子都没去过外国却整天在网上拼命给西方人舔卵子的傻逼,没完没了的自黑自虐,什么“没有需求就没有贩卖”,纯粹特么放屁!
他没有那时间和精力去跟那种人扯淡,但在乙位面,他却有足够的手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就在不久前,杨浩已经命人抢先注册了四号米分和阿司匹林的发明,并在这里制造出一系列的米分剂、药片、栓塞、糖浆、合成剂等,照着当初拜耳药业的做法,在各种媒体刊物大做广告,推向市场!
在这个西方医药不发达的年代,一种被证明为效果绝佳的止疼、止咳灵丹妙药,引起的市场需求不亚于磺胺和青霉素。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西方国家就会出现一大批的隐形瘾君子。等他们明白过来时,想要离开这玩意恐怕也来不及!
西摩尔显然对他嘴头上的威胁不以为然。大英帝国本身并不赞成在远东的鸦片生意,得益的还是以东印度公司为首的那些贪得无厌的商人罢了。在严格管制的国内,又有多少人会去吸那种糟钱害人的玩意呢?
杨浩很清楚这些西方强盗的思维逻辑,你不彻底把他们打服气了。别指望他们能跟你公平交易。在本世界改开初期的几十年里,正是无数的西方骗子教会了中国人国际贸易中的尔虞我诈,为此付出的“学费”数以亿计。在进入21世纪时中国人青出于蓝。光是莆田的就能冒出数千家,很是败坏了中国电商的信誉。
所以他也不想啰嗦,止住试图继续辩论的老家伙,毫不客气的道:“好了,争论到此为止,我的时间有限,还是说说你的来意吧。”
西摩尔中将硬生生吞下闷气。尽管他很想用无可辩驳的事实来争得上风,但杨浩的话却让他梦醒。还是先办正事儿要紧啊!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当面谈判,他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就跟耽误了。
不知不觉中,他方才鼓起的那些傲气已经烟消云散。深深的吸了口气,沉声道:“好吧。我就直说了。这一次来,我是代表大英帝国和其他几个国家的军人,请贵军提供一个符合我们身份地位的对待方式。让高贵的军人干那些低贱的力气活儿,有损彼此的体面。”
杨浩不客气的道:“将军阁下见过比我们更文明的战胜者吗?所有的战俘都能保存自己的基本财务,您和其他军官甚至还能保有佩剑,所有人都有饭吃有干净的衣服穿,还能享受到世界上最好的医疗。这样都不满意,难道还指望我们当贵族老爷一样的把你们供着?我觉得,是不是应该考虑借鉴一下你们在世界各地殖民地的做法了。”
给脸不要脸。这是杨浩对洋鬼子们的评语。
他在这里采取的种种措施,都是对比本世界朝鲜战争中志愿军的策略,不虐待不凌辱。把他们当人来看待。当然了,指望省下自己的口粮和好东西免费给他们是不可能的,那必须要他们付出劳动和打欠条才能得到,这才公平。
可就这,也是十九世纪前所未有的文明做法了。西方国家彼此战争中,的确允许赎回各自的战俘。但战俘营什么德行,绝对比不上这里就是了。
西摩尔给他说的脸皮微微一僵。只是出于英国绅士的自尊感到囧意,但更多的是被他们瞧不起的中国人给俘虏并驱使干活的羞恼。而杨浩的威胁无疑更加的有效,当真仿照殖民地做法,那一定会把他们砍头示众,忒惨了点。
老家伙耷拉下眼皮沉默了少许,前面的话,不过是为了尽可能得争取一下谈判的主动性而已,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
奈何杨浩不上当,他决定把自己的底牌亮一亮:“好吧,那么我们请求换一种更符合海军军人的方式,而不是浪费时间在挖石头上面。我们知道贵军最近扩张迅速,严重缺乏优秀的海军军官,而在各国政府作出决策之前,落在您手里的战舰却不能不维护。所以我们可以合作,由我们的海军做维护的同时教导一些贵军的新人,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杨浩心中暗乐:“你这老小子终于肯吐口了吗?很好,老子正求之不得呢。”
这话如果是他先说出来,以洋鬼子的尿性一定会坐地起价,那又得费老大的功夫扯皮。但现在他们主动说出口,事情就好办了。
当下杨浩轻轻鼓掌:“真是天才的主意!将军阁下的提议我个人很感兴趣,不过这件事必须谨慎对待。您应该清楚我们原有北洋海军军官的素质,如果您和其他各国的军官们不能拿出令人满意的水准,我很难说服大家接受这样的条件。”
西摩尔立即知道自己说的太明白,正中了这坏小子的下怀,心中不免郁闷。他终究不是个合格的谈判专家,只好尽量的争取有利条件:“我们绝不会作出有损帝国皇家海军声誉的事!当然,我们的优质工作也必须获得相应的回报,而不是那种跟苦力一样的低廉酬劳。”
杨浩摆了摆手:“那些具体的事务,你们组团儿跟海军方面具体去谈好了,我只想看到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如果没有其他的问题,今天就这样吧。”
西摩尔显然还有更多的话想一次说出来,奈何主动权不在他这里,周建镐立即过来请中将先生起身,连个手都没握就不得不灰溜溜的离开。
转回头,周建镐不无忧虑的提醒:“先生,洋人素无信义,需要提防他们说一套做一套,趁机生事。”
杨浩不在意的笑笑:“那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让尽可能多的人从近距离熟悉对手,只要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下次作战中就不会心存忌惮。哼哼,洋鬼子们瞧不起东方人,却不知道我们的平均智商比他们高得多!只要有足够的机会,我们的优秀青年会迅速成长起来的。一次培养出大批熟悉英法德俄外语的青年骨干,还不用万里迢迢的出去,这笔生意太划算了!”
随着海战的胜利,全国的青年学子报国心自信心暴增,寻机投军报国的不知道有多少。杨浩哪怕一次开办十几所大学,都没法满足剧增的学生需要,而聘请靠谱的老师却遥遥无期。哪怕他通过报纸和电台长期做外语教学,终究杯水车薪。
现在好了,有三四千号廉价的外语陪练,有自己这边出的优秀教材,两下里一拍即和,最终出来的效果,杠杠的。
周建镐将信将疑,他总觉得洋鬼子们不会尽心尽力。特别是对战舰操控和海上作战的种种诀窍,那都是他们看家的本事,用四五个世纪累积起来的经验教训,哪能轻易示人?
杨浩却自信满满,有老爹亲自教导强化过的北洋海军优秀军官在,相信一定可以为洋鬼子们上一堂精彩的pk课,狠狠的打消掉他们的傲气,乖乖的扛活。
等海军的事情安排妥当了,他就可以腾出手来专心进行地面攻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