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衍灼一行人被安排到庄子里安歇。
等刘士瑞等人退去,情报员诧异道:“这也太痛快了点儿吧?他们就一点都不怀疑咱们的来历用心?”
许衍灼摇摇头:“没那么简单。那个刘头领能煽动几千人跟着他闹腾,绝非头脑简单之辈。我估计他是心里早有想法,但又没有成体系的手段来做成。现在,他明面上收下咱们的东西,背地里肯定会去官府打探消息了。”
情报员失望的咂咂嘴:“嗨,早知道这样,那咱们何不先派人跟他们接触一下,确定了之后再送武器来不是很好?如果他们反悔,咱们可能有麻烦。”
许衍灼微微一笑:“刘士瑞是个读书人。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们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太杂,瞻前顾后。你要是跟他们一点一点的磨蹭,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如此突然一击,强塞给他一堆推脱不掉的东西,到时候旁边的人再一番鼓噪,由不得他不往前走。”
这就是妥妥儿的赶鸭子上架!
刘士瑞和大刀会,乃至一系列由他发起的金钟罩、铁布衫、红枪会等等民间武装,带有浓郁的封建会道门色彩。他们并没有什么推翻朝廷、造反革命的念头,最初也就是找个由头拉一些武装来保护自己的利益。
出发之前,许衍灼从杨浩那里得到大量的材料,也知道了这里兴起种种民间武装的原因。
曹州府河南、江苏、山东三省交界地。又在黄河故道和现在主流之间,自古民风彪悍,凶悍善战。近二十年来。因为国内抽鸦片的人激增,这一片地方至少有十分之一的土地都种植罂粟。
又因为黄河连年的发水行灾,普通民众苦不堪言,土地兼并却异常严重。到如今,以宗族为单位的大户人家占据绝大多数的土地单位,生活豪奢。而人口更多的贫民却衣食无着,官府有顾不上管他们。于是治安败坏,盗贼蜂起。去年最紧张的时候。一伙一伙的匪贼公然在大街上横行,白昼夺门入户抢劫杀人都是常事。
大户们求告无门之下,就开始自己弄武装来保护财产。没饭吃没钱途还很好斗的贫民给他们装神弄鬼的一阵蛊惑,轻易就给吸引进去。短短几个月里。曹州府的大刀会势力陡增到数千人。
换成一个能干的官员,或许会非常警惕的把他们干掉。偏偏如今的曹州知府毓贤是个自以为是的糊涂蛋,听说大刀会不用花官府一文钱,就接连剿灭好几拨匪贼,觉得这事儿干的挺好。又听说他们还都对横行四方的外国传教士和教徒不满,更是喜欢的不得了。
他都不管,周围又没什么兵力可用,大刀会迅速兴盛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大刀会这种组织的存在,对于杨浩为首的革命党来说。是必须被消灭的会道门势力。他们那种以封建迷信蛊惑诱导无知平民跟着走上邪道,正面建设意义一点没有,最终却一定会酿成大祸。徒然消耗国家元气的做法,必然会成为将来扫平天下革新政治的阻拦力量。
另一个时空,几年之后,这帮人会成为“义和团”的骨干和基础力量,一直滚动席卷整个直隶千百万人,上演一场天大的荒唐闹剧。
这种力量在民间的影响还很大。如果不能在萌芽状态就把他们扼杀掉,那就得设法引导他们走上正途。
许衍灼为首的情报部门得知清廷的行动。并不敢完全相信,谁知道他们把兵调入山东之后,是不是真的来剿匪,还是暗度陈仓的突然杀到沂州去?这些不确定的因素,不能被动应付。
思虑再三,许衍灼提出比较冒险的计划,亲自带队前来设法逼着刘士瑞上道。只要他们这边出了状况,清廷就得弄假成真,到时候趁乱下手,说不定还能有奇效。
来此之前,杨浩再三叮嘱,一定要保证自身安全。以革命军今日的实力,稳步推进也能扫平任何阻力,犯不上冒险。
许衍灼的胆略却更大,他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利用清廷对民间控制最薄弱的时机,因势利导的将民间蒙昧的单纯抗争洋人和不法势力的行为,转向真正觉醒起来抗争整个旧思想、旧制度的伟大事业。以一种更加暴力和迅猛的手段,疾风暴雨一般的摧垮笼罩在中国人头上千百年的顽固守旧势力!
曹州府是个极好的切入点,并且社会氛围也已经成型。
许衍灼语重心长的叮嘱众人:“我们要借此机会,实践一下如何引领民众走出蒙昧,追求光明。以正确的方式和行为,替代会道门势力的错误路线。如果能够做得好,将对整个革命事业,带来不可估量的巨大推动作用!”
关系如此重大,他不能不亲自体察一番。棋子已经下出去,接下来,就看对方如何应招了。
刘士瑞很痛快的接收了那几十车的礼物,推到宅院内打开箱子一看,满满当当的步枪和黄澄澄的子弹,刺得所有人眼睛都合不上了。
“枪!这么多的枪啊!哈哈哈,大头领,咱们发财了!”
整整一千条枪,十万发子弹!连黑色号褂子都是齐全的。洗刷打扮起来之后,他们甚至比大多数的清军部队看上去都正规。
一众大刀会的头目们喜得嘴巴咧到后槽牙,刘士瑞的脸却阴沉的好似六月天,咬牙切齿的喝道:“都他娘的住嘴!咱们有泼天的麻烦了,你们知不知道?!”
“啊?!哪儿来的麻烦呐?这么些的火枪,不正好让咱们兵强马壮,到时候整个曹州府还有哪一伙强人敢出来找事?反手就灭了他!”
“就是嘛!以前那刀枪棍棒的对付。还会出些茬子。而今可是真正洋枪,咱们还用怕了谁?”
大刀会并非刘士瑞一家子的买卖。他是发起人大头领不假,其他最早加入的也都是周围的富户。彼此知根知底的,光靠喝符水那套办法可是糊弄不住。本质上他们是结社互保,真碰到要命的大事儿,还是得商量着来。
刘士瑞见这些人都被洋枪冲昏了头脑,心中一阵沮丧,闹着心烦解释:“天上掉下这么大的馅饼,你们就不怕被砸穿了脑袋?咱们往常拿刀枪棍棒保护家宅。安定四邻,那是本份。可弄出如此多的洋枪。朝廷会怎么看?指不定就把咱们当太平军和捻匪给剿了!”
这么一说,众人的鼓噪兴奋终于冷下来不少。他们对于朝廷是什么心态,还是比较清楚的。肯定不能允许民间武装太强大了,除非发生不可收拾的战争。
之前敢折腾。是觉得朝廷连日本都拾掇不了,天下要乱,才聚众自保的。现在日本要和谈了,会不会重新加强对内的统治,还真不好说。
不过终究有许多是见过世面的,大声叫道:“不怕!而今朝廷也顾不上咱。外头不都说那杨大头要造反,逼得皇帝都要改了祖宗规矩,弄什么变法?咱们曹州山高皇帝远的,爱咋咋地。不怕谁!”
“对!对!就是那么回事!朝廷连兵都发不出来,奈何不得咱们!”
“现如今合着曹州府连一哨兵马都凑不齐,没咱们维持着。怕是知府老爷的日子都过不安生。”
“要我说,干脆就占了地盘过自己的日子,他们爱谁打谁去吧,不理他那块咸菜就成了!”
……七嘴八舌,全是侥幸心态。
刘士瑞真应了许衍灼那句话,书生本色。一旦信息量过大,立即脑子不听使唤了。耳边吵吵嚷嚷的让他也没法冷静思考。甚至连开始的打算弄清楚平白送他一堆武器是不是有阴谋也忘了。
再加上看明白了,大家伙都不肯把拿到手的枪放回去,他烦躁的一挥袖子:“好吧好吧!那就先收着。各家赶紧选出人手来,把洋枪都使唤上。另外,叫人去曹州府探听一下消息,别真的朝廷兵马杀过来,咱们一点动静也不知道。”
“大头领请放心,保管误不了事!”
乱纷纷答应着,一众人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怎么分赃。这可是正经八百的洋枪啊,手指头那么粗的铜壳子弹,有钱都买不来的好东西。
刘士瑞走出几步,又回头叮嘱:“可千万别让人拿身子去试这些枪,厉害得很!”
他整天给人家发符水,号称喝了刀枪不入,其实真的用这等洋枪打一下,保证一穿俩眼儿,死得不能再死。
头头们都不傻,他们谁不知道符水是什么玩意?真正按照老师傅教的手段,吞气练功,不住的排打,外加药水的洗练,那也得几年功夫才能略微顶得住钝刀子一砍。喝点符水就刀枪不入,糊弄鬼呢!
刘士瑞觉得自己已经很小心了,但他没有想到许衍灼这帮人下手多黑!前脚才拿到了从对日战场上得到的一堆破烂11mm后膛枪,后脚就有人把消息报告给了知府毓贤。
清末官员之中,所谓的清官比贪官更可恨的,毓贤和刚毅两人最为典型,被写入《老残游记》。他们都是读儒家书中毒了的代表,脑袋里只剩下君臣纲纪,仇视一切先进技术和其他学派的知识。对于明白着要来挖了儒家统治根基的外来洋教,更是恨之入骨。
曹州府是德国传教士工作的重点区域,与毓贤的对抗自然也十分激烈。知府大人整天不干别的,光琢磨怎么对付洋鬼子去了。大刀会的兴起在他眼里甚至是好事,能反对洋教的就是好人,值得褒奖。
但突然有消息称他们已经获得了大量洋枪,京里也有电报过来要求注意民间动向,随时准备平息叛乱,毓贤顿时脑门子一团浆糊。这到底是咋回事啊?怎么一眨眼的出来这么写乱七八糟的事儿?
能以一个监生捐官知府还正经得了实缺,他出身内务府汉军正黄旗的根本是直接关系。对大清国那是忠心耿耿,任何企图破坏大清安定的人,都是他平生最大的敌人。
之前对大刀会的一点欣赏,登时被毓贤抛之脑后,他立即下令派人去探查情况,速速回报。
刘士瑞一帮人一点保密意识都没有,为了洋枪的分派超成一锅粥,很快整个曹县都知道了。甚至不等知府衙门探子过来,早有本县官吏快马加鞭的送信上去。
毓贤一听这个,眉毛都竖起来,二话不说的发出命令:“全力稽查,准备剿杀!”
随后,向巡抚李秉衡发出告急电文。
有了电报就是便捷,几个小时之后,京城都知道了这消息。此时,天津编练新军都还没行动呢。
光绪皇帝火冒三丈。怎么个意思这是,觉着大清国要玩完,是人不是人的都想起来闹腾啊?他疾言厉色的下旨,令袁世凯火速进兵,李秉衡从登州调人,大军压境,一举剿杀了这股叛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