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江九月又等了一个时辰,却还不见母亲回来,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早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江九月心中有些不安,自己也没吃多少东西,尤其今日云廷渲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早上便出了门,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那些不安就越来越大了。
走走停停的在珊瑚阁的偏厅里面转了一会儿圈子,江九月神色越见凝重,一旁站着的李银环见状,忍不住道:“这会儿时间也不算太晚,要不然你先派个人去找找看吧……”
“算了。”江九月闻言却皱眉,停住脚步,望着渐渐挂上枝头的半弯月牙。“我自己去找。”
“那我和你一起去。”李银环跟着江九月的脚步一起出了门,边道:“下午时候有问过来送了布匹的人,说江大娘是在芙蓉布庄里面买的布,我们就去芙蓉布庄问一问吧。”
“芙蓉布庄?”
本身走在前面的江九月,脚步一停,疏淡的柳眉,因为这个名词微微一怔,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到门口的时候,碰巧红缨绿柳守候在那里,三人便一起去了。
云廷渲早上骑马离开,所以留下了马车在飘香小筑之中,此时江九月心中焦急,也没心情去闹别扭,管那是谁的马车,直接让几人都上了车,红缨驾车离开。
马车行进中,李银环安慰:“你可别想太多了,说不定大娘是看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所以耽误了时间……”在经历了被休妻,父亲死亡之后的李银环,在很多事情上已经变的聪明了许多,尤其是那次清泉山上采摘业火丁香,自己被打昏而江九月掉落悬崖之后,她更明白以后的生活都不会像以前那样的简简单单,也能理解江九月此时的心焦。
江九月心中一暖,回了她一个微微感激的笑容,“我只是有些担心,没事。”
“嗯,我们去了布庄就知道。”李银环道。
绿柳在一旁,也看出来事情有点麻烦,小姐很担心,怕自己啰啰嗦嗦的惹人烦,抿着唇闭着嘴。
红缨听着车里的对话,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只是一瞬,目光又恢复了沉稳,熟练的驾车。
马车很快就到了芙蓉布庄。
芙蓉布庄,是金家产业,主要经营衣服鞋袜布匹,刺绣手工艺品,在燕南一带口碑很好,生意也一直不错。
江九月率先跳下车辕,迈步入了布庄。
此时天色微晚,布庄不比茶馆酒楼,这里来的女客较多,时间一晚,自然客人就稀少,掌柜小二已经准备要打烊了。
“这位姑娘……”胡须花白的掌柜愣了一下,看江九月的样子不像买东西的客人。
“老人家好。”江九月有礼的微笑,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圈已经没什么人的店,“下午有位夫人带着两个嬷嬷来买了六匹燕南流苏锦,两匹阮云缎,都是珊瑚色的,劳烦掌柜的,那位夫人买了东西之后,你可有注意她往哪边去了?”
掌柜闻言,眼前一亮,立刻就想起了那位长相秀丽十足钟爱珊瑚色的夫人,继而视线转到江九月身上。
做生意的人眼神如果不亮那还怎么摸索客人的心思?他在这一瞬间自然也看到了少女微焦急的神色,和一袭剪裁得体飘逸的珊瑚色长裙,别说,这姑娘和下午的那位夫人,两人眉宇之间还颇有些相似。
“那位夫人呀……”
“如何?”江九月急道,话一出口,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抿唇等待老板告知。
老板和蔼的笑笑,把两人的关系分析透彻,友善道:“那位夫人……”
正在这时,内堂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如清风过小巷,卷落满巷尘埃,夹杂着一丝丝细微的沙哑。
“江姑娘?真是稀客。”
随着这一句话落,内堂帘幕被掀起,两人款款从内堂之中步出。一蓝一红两道身影刹那照亮了本来还有些晦暗的店面,光泽耀眼。蓝衣那位手握转球,叮当脆响,红衣那位则手握折扇,面色苍白,唇色却红艳似血,两人都对着江九月微微浅笑,红衣那位还掩着扇子轻咳了一声。
金瑞和云廷汛。
江九月眼眸微微一眯,原本站在身后的红缨绿柳瞬间上前,不着痕迹的护卫在江九月的身侧,对两人的敌意明显,或者说,对云廷汛的敌意明显。
云廷汛笑笑,对他们防贼的姿势视而不见,折扇摇摆:“江姑娘,几日不见,倒是更漂亮了。”
“多谢。”对于别人的夸奖,江九月一向理智处理,至于云廷汛么,就当放屁了,话落,对金瑞象征性的点了点头。
掌柜的看看江九月,看看金瑞,他自然不是老糊涂,少爷什么时候不出声说话,非在这时候开口,那不就是故意打断他不让说么……况且那段日子少爷和这位江姑娘被传的那么厉害,难保这里面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还是走为上策。
“我忽然想起内堂还有些账目没有核对清楚,还请江姑娘稍带……”话落,对金瑞点点头,转身入了内堂。
江九月顿了一下,看向金瑞,清淡的眸子因为方才那一幕有些着恼,“你什么意思?”那句,“江姑娘,真是稀客”,她听的出来,是金瑞的话。
金瑞笑,“字面意思,江姑娘有傅公子送去满柜子的衣物鞋袜首饰,自然从来不用到我这芙蓉布庄来了,以前不来,今日才来,自然叫做稀客……”
江九月有些不耐的打断:“我想这个词我还是明白的,不需要金公子如此一字字解释。”
云廷汛望着她进门到现在一直微微蹙着的眉毛,感兴趣的笑笑。“瑞,你今日又犯傻了,江姑娘才华横溢,非凡夫俗子能比,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还会需要你来解释?”
“云公子说的是……”金瑞居然饶有兴趣的附和了一声。
江九月听他话意讽刺甚浓,想来是为了那日在凤仙楼,自己说他晦气的事儿,不怒反笑。
刚才她太着急了,因为事关母亲,所以把什么都挂在了脸面上,却忘了眼前两人不管是金瑞还是云廷汛,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在这样的人面前泄露情绪,实乃大忌。尤其是云廷汛,很可能是刺杀自己,让自己掉下悬崖的主谋。
不过眼下,母亲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今日我还有事,就不与两位公子闲话了,他日有机会,还请两位公子去月华楼一座,试试新菜色。”江九月道。
这句话的引申意思就是她有事要走,你们没事别废话,顺便对金瑞进行简单的耀武扬威。
金瑞笑,却没有说话。
云廷汛却不如金瑞那般沉默,手中的折扇摇摆的很有节奏,笑道:“江姑娘难得来一趟,怎么这么快就走?再者说,今日七哥去了雪寒山,一时半刻只怕还回不来,时间尚早,江姑娘自己回府,岂不是无聊,不如与我二人一起品茶片刻,也可与江姑娘说说令堂的事情。”
江九月面色瞬间微变,难道母亲落到了这人手中?但是看方才那掌柜和善的神色似乎不是……她视线一眨不眨的锁住云廷汛那张病弱的脸,想要从其中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只是云廷汛是什么人?又岂是她那么容易就能看透的。
最后,她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品茶闲话倒是没什么,只是我今日还没有用晚饭……”
“江姑娘的月华楼不是有新的菜色吗?可做几样送来尝尝无妨。”
话到此处,江九月挑眉,心中忽然涌现某个想法,嘴角一勾,一个璀璨生花的笑容绽放:“如此甚好,红缨,你去月华楼一趟,让川西来的那位名厨做他的拿手好菜,两份就好,我就吃今日临渊来的那位做的鸡汤。”
“是。”红缨领命而去,临走前还小心翼翼的看了绿柳一眼,眼神交汇。
绿柳点点头,站在江九月身后。
金瑞似乎对于云廷汛的决定没有异议,只让人引路,三人去了布庄后面的小阁楼。
江九月不得不说,金瑞对于生活享受方面,的确是个中能手,连芙蓉布庄后的小阁楼,都装点的十分精致奢华,窗明几净,似乎随时等候贵客来临。
金瑞从桌上翻起了一只白玉小杯,为三人泡茶,姿态优雅娴熟,十分好看,然后和云廷汛说着近日来泰阳发生的事情,偶尔会提到权倾天下的云廷渲,偶尔会提到端丽无双,母仪天下的皇太后,偶尔也会说到云廷汛身上的病,或者泰阳新来的县令官煜以及官煜的夫人,然后自然而然再提到京城有名的楚家公子楚流云。
江九月觉得金瑞真的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商人,对各方面的事情似乎都知之甚深,无论云廷汛有什么样的话题,他都是侃侃而谈,口气慵懒而随意。
江九月插不上话,就听着两人口无遮拦的谈论这这些。面色虽然平静,可是心里却着急的厉害,也不知道红缨传出话之后,母亲找的如何了?
“听说最近傅家二小姐傅凌波每天都去县衙陪伴楚夫人呢……”云廷汛说的似笑非笑。
金瑞闻言,淡淡的挑了挑眉,“只怕陪伴是假,想要结姻亲才是真。”
两人相视而笑。
江九月心不在焉的听着,与两人说话的内容多多少少有听没有见,只有说到楚家和云廷渲的时候才分神去听,其他事情便不太当一回事了。
云廷汛似乎也发现了江九月的心不在焉,红似血的唇邪气一勾,忽然道:“江姑娘,你可关心令堂的去处?”
江九月一怔,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忽闪,抬眼看向云廷汛,清澈的眼眸平静无波,除了刚开始的焦急之外,此时已经看不到其他。
忽然,她也笑了起来,懒懒道:“王爷可千万别告诉我,我娘在你手上。”
“如果在,江姑娘打算怎么办?”
“这句话是我要问你的。”江九月放下茶杯,眼神平静的看着云廷汛,一字字道:“若我母亲在你手上,你待如何?”
“江姑娘这性子真是……”云廷汛又笑了,微微摇头,手中的扇子随着他的动作也合了起来,“听起来倒不像是落了下风,反而比较像占尽上风,看来定然是不信了……”话音虽然落了下去,只是那垂着眸子之中却闪过眸中光芒,诡异的蹊跷。
江九月心中一怔。
她刚开始见到店老板,看那情况,已经猜到母亲百分之八十是不在他们手中的,但是此刻云廷汛的这话却别有深意。虽然她相信母亲身手了得,一般的人也不一定能拿得住她,但云廷汛毕竟不是一般人,又因为云廷渲的关系,对她肯定是不怀好意。
若是此时自己关于母亲的事情太过胸有成竹,云廷汛难免会剑走偏锋,暗中派人去掳劫母亲,那可就不好了,而母亲玲珑妙手的身份,自然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招来不必要的事端,如此,倒不如诈他一诈,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江九月微微一愣,然后担忧的苦笑了一下之后,只是看着云廷汛的视线却已经平淡,仿佛刚开始的担忧和苦笑是昙花一现,“我信了又如何,我不信又如何?反正我见不到人,总是干着急就对了。”
云廷汛眉梢一动,将折扇依着一折的排好,病弱苍白的脸上,是一抹浅浅笑意。
江九月发现他真的很爱笑,但是每一次的笑容背后都包含了另类意思,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笑面虎了。
“江姑娘是聪明人……”
江九月扬眉,浅笑:“我一直觉得我挺蠢的,至少在你面前是蠢货,否则王爷与我说话为何一直遮遮掩掩躲躲闪闪?”
云廷汛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说的这么直接。
金瑞一直沉默的喝茶,此时闻言,意外的看了江九月一眼,然后还是那副半眯着眼睛的样子,似乎今天没睡醒。
“看来江姑娘比我想的聪明很多。”至少这份敢于把话说开的勇气,就该让人侧目。云廷汛此时也懒得遮掩了,“本王手中的确有一件和江姑娘有关的事情,十分苦恼,本打算另寻他人来帮忙解决,不过今日既然正巧和江姑娘遇上了,想来也是有缘分,那便说出来,一起与江姑娘参详参详吧。”
江九月嘴角微微耸动,云廷汛自称本王,看来与她说的事情,怕也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了。
“这次本王下燕南,是来看看七哥,顺便看看私矿进展如何,七哥平时日理万机,有因为半年多前的失落,本就耽误了好些事儿,而私矿之事让他更为烦恼,本王虽然不才,也愿意为七哥分忧……”
江九月默默的听着,淡淡的笑着,想着如此口气,若不是那日见过了他和云廷渲表面平和暗里波涛汹涌的情况,她真的会以为这两人兄友弟恭。
“听闻七哥从私矿出来之后,多亏江姑娘照顾治疗,才能恢复正常,那江姑娘定然医术卓绝了?不知江姑娘在清泉县城开的方子可还记得?本王已经召唤太医院分派部分御医来燕南,为那些矿奴诊病,也好助七哥一臂之力……”
江九月沉默着没接话,心道:原来是为了那方子,其实治好云廷渲完全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方子虽然有用,但是短时间内也是好不了,至少要有几个月的调养才能让人完全恢复正常,而显然,她不以为这位云王爷找到方子真的是为了治病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