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金牙子喜气洋洋的声音,双手负在背后听着将军肚的荣王爷淡淡的冷哼了一声:“金牙子,你也别说大话,京都里谁不知道你早几年就归隐了,不再做媒人这一行,如今你突然出山到我王府里来,又是为何?”
闻言,金牙子执着帕子的手甩了甩,将帕子上的过于浓厚的胭脂味甩开,“京都人都知道我归隐,是对我金牙子的厚爱。确实,我金牙子自打归隐的那天开始,就没有料到会有再出山的一天,只不过我见那个后生实在痴情,在我门前苦苦求了好久,是个惹人疼的。您也知道,我金牙子最看不得痴情的,一时心肠软了,便也答应过来保媒,就是不知道我这媒王爷给不给我机会保。”
“王爷也别太激动!我知道,您啊,舍不得荣一郡主这么早早的就嫁了出去,所以我金牙子也不夺人所爱,我今天来保媒的人不是荣一郡主,乃是另有其人。”
荣王爷一时被金牙子口里的说动,当下缓了不少脸色,只是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神色来:“那好。既然你是过来保媒的,那你且将你要保媒的人说清楚,若是哪里不对,可别怪本王待会儿不讲情面。”
“咯咯……”闻言,金牙子笑的畅快,本就圆圆的大脸因为这略开怀的笑容而挤得看不出眼睛在哪里了:“放心吧!我今天可是受了户部侍郎秦淑木秦公子的所托,来问问素和小姐,秦公子愿意以十里红妆,千担聘礼迎娶你,不知你可愿嫁他?”
金牙子说着,一双眯着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着,眼也不眨的看着曾素和,不愿意错过她脸上的每一分表情。
又因着秦淑木和曾素和是见过的,便省略了寻常的问名之类的礼节。
曾素和闻言,神色淡淡,没有寻常被提亲姑娘在被人提亲时的羞赫。
金牙子不过是一眼,便知道眼前的这位姑娘应当是不愿意的,当下不由得有些失望,可是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看素和小姐这反应,想来是不大愿意了?”
曾素和看了一眼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自己的身上,手中的手帕不自觉的搅了搅,有些尴尬,有些无奈:“我……确实不愿意!”
曾素和话说的虽然慢,可是语气却坚定的不容置疑。
金牙子本就是被人三请四请过来探个口风的,成了是好事,不成则再加把劲,见到素和的这一番答案,虽然怅然若失,但却也不固执的强求:“也罢,我金牙子一向不愿意做两情不相悦的眷侣,既然素和小姐不愿意,那么秦公子备好的聘礼,我金牙子也绝对不能不懂事的送了过来,以免扰了小姐的闺誉。”
“金牙子这就告辞,是我鲁莽,叨扰了你们,真是对不住。”金牙子说着,也不再扭捏的走了。
几十年的人生阅历,使得金牙子很轻易的就能够看透曾素和眉宇间的一抹忧愁,这种淡淡的蹙眉,唯有所爱之人心仪的不是自己才会有的,想来这姑娘心里存的另有其人。
既然另有其人,她金牙子是再怎么撮合也不过是瞎子点蜡白费劲,所以金牙子挥了挥手,走的很是风淡云轻,一如她来时的那般从容。
那原本被吩咐在一个时辰之后送过来的聘礼,金牙子吩咐了人不用送过来。
大荆婚俗,若是媒婆上门提亲时,如果女方答应了,一个时辰以后,聘礼必须抬到女方的家里,以昭示两家皆为姻亲,他人不得再有提亲的心思,如果女方没有答应,而聘礼已经送到,对于彼此的名声都不好,双方都会成为大荆的笑柄。
吩咐完了以后,金牙子有些失望的想,可惜了秦公子辛辛苦苦备出的那份聘礼。哪怕她金牙子保媒多年,也没有见过聘礼这般丰厚的,光是那些珠宝首饰就有百担。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
以金牙子这外来人说句公道话,以曾素和被人退过婚的身份,能够得人如此倾心相待,不得不说,是个极其幸运的。
大荆四大世家:宫秦常章。秦家虽然居于宫家下位,可如今宫家只有宫辞一根独苗苗,而秦家则枝叶茂盛,族中致仕之人十之五六,朝中秦家的官员不少,且不少身居要位,近年来秦家早已隐隐有超越宫家的态势。如此富含身份地位的家族,不只是对其家族任何一个,哪怕只是庶子的夫人的身份也极为的看重,更何况是秦家未来的家主秦淑木?
这秦淑木呢,有心求取曾素和。本来按照曾素和被退过婚,有损名誉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得秦家的门的,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居然迫使了家族长老的同意,只说若是女方答应了,那婚事他们便同意,若是不答应,这婚事休要再说,必须按照家族的安排另娶常家的嫡女常茹馨。
想到这里,金牙子叹了叹气:“世家多是痴男怨女,哪有两全其美法。”这也是她为何之所以一般只撮合两情相悦之人的缘故。
偶尔有破例,最终却是没有个满意的结局。
……
杜小九目送着金牙子走的潇洒却带着点失望的背影,精致的黛眉不由得皱了皱,“素和,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秦淑木?以我旁人的观点,觉得他倒是个好的,你若是嫁了他,日后必定生活幸福美满。”
曾素和神色宁静:“小九,若是楚宁派人来求娶你,你可愿意答应?”
说着,曾素和坦然的看向杜小九:“其实我知道,你可能和楚宁早就认识了。你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可是在对待楚宁的时候,或许就连你自己也没有发觉,你的情绪总是波动的比寻常人的时候厉害一些。有些时候是对他比常人冷漠一些,有些时候则是流露出连你自己也不自觉的怨恨。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可是我知道,若是楚宁求娶你,你也必定不会答应是不是?至于摄政王,小九,我想我得劝劝你,你们根本没有可能。”
杜小九被曾素和这番犀利的话语说的皱了皱眉:“我和楚宁,小皇叔,不管是谁,都与你和秦淑木不一样。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嫁给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你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闻言,素和只是淡淡的笑着抬眼看向杜小九:“小九,你想说不一样是不是。好,那我说别的,你不知道,莫说我还未忘记阿辞,便是没有阿辞这个人的出现,我也不会答应了的。你大约不知道,秦家向来有两夫人的说法,一人操持内室,负责家庭内部喜乐和平后院安宁,一人操持外室,和世家外交,协助夫君仕途顺风,踩稳根基。而我,一向,不愿意与人分享。更何况……”
说到了这里,素和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杜小九:“我……”
素和有些犹豫的顿了顿,虽然知道仆人和荣王爷王妃等人都不在了,这里有的人只有她和杜小九,可是却依旧觉得难以启齿。
杜小九看着这样子的素和,白皙的脸庞,时常蹙着的眉,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知为何恍惚间竟然想起,那一日,她送着醉酒的宫辞回府,素和掌灯于宫府门前等待,冷淡的神情,大红的衣衫随着夜风在半空中飘荡……
脑海里一片空白,可是却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
杜小九看着曾素和红着脸,朝她靠近,朱红的唇瓣一张一合,不停的吐露着,可杜小九却觉得话语好像被消了声一般,她只能看到素和不停张开和闭上的唇。
素和说的,到底是什么?
杜小九有些出神的想着,想要听清楚素和说的是什么,可是眼前不停晃荡的却是那一日素和大红的衣衫,搀扶着宫辞阑珊进府的场景。
全世界都静止了,杜小九看着曾素和,不停的努力的消化着,最后却觉得怎么也无法接受。
这件事,太过于不可思议。
她怎么也没有办法接受,素和竟然……
——
粉墙环护,枯柳干枯的细长柳条随着秋风垂于湖面,在平静的湖面上荡漾出一圈而又一圈的波纹。
湖内,游鱼摇着尾巴,嬉戏打闹,不停的追逐着朝着岸边靠近,长着大嘴,只为了趴在凉亭的栏杆上洒落的鱼食。
依着栏杆抛洒鱼食的女子是外披着一件雪白的披风,梳着夫人的发式,精致的五官上带着散漫的慵懒,虽有岁月的痕迹,但是却依旧让人觉得惊艳。她专心致志的抛洒着自己手中的鱼食,好像天下万事都不如她手中的鱼食来的重要。
她的身侧,立着一个碧绿色衣衫,梳着双鬓的小丫鬟,看年纪约莫不过十几的年岁。一双极其鲜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不时的看看湖里争先抢食的游鱼,再转过头看看喂食的女子,复尔再看看跪在地上一眼不发的黑衣女子,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欲言又止。
身着白色披风的女子显然也是看到了身旁的丫鬟的躁动,却宛若不知一般,依旧不停地洒落着鱼食,手边的一碗鱼食都被她慢慢的洒落湖里,她看着那群游鱼因为吃饱了,而翻着肚皮漂浮在湖面上,慢慢的失去了呼吸。直到所有的游鱼都渐渐的翻过了肚皮,那女子才扬眉,满意的一笑。
女子舒缓的站起,一扬手,身旁的丫鬟便伶俐的递上了自己捧在手上的袖珍暖炉。
女子轻轻的哈了一口气,一边捧着暖炉暖手,一边转身,回眸的那一瞬间,一抹淡淡的笑意,颠倒众生。
跪了良久的黑衣女子见到她的转身,立刻恭敬的磕了磕头,:“属下参见主子,主子金安。”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恭敬。
女子再次坐下,背对着湖面,姿势慵懒,见她行礼,不过轻轻地一抬手,“我吩咐你做的事情,你做的如何了?”
闻言,那黑衣的女子抬起头来,有些蜡黄的脸上一条粗大的刀疤横贯了她的脸颊:“回禀主子,主子吩咐奴婢做的,奴婢已经悉数完成了。崔员外一家老小十几条命,不论老幼,无一放过。”
“这样,”女子淡淡的点了点头,精致的黛眉微微皱起:“虽然你完成了我的吩咐,可是这件事情却做得不利落,竟然被昌平县的官差发现了踪迹,甚至被抓了进去,若不是我不放心你,多派了几个人暗中协助你,想必你如今已经坏了我的大事!”
听得此言,藏红花狰狞的脸上掠过一抹淡淡的愧疚:“是奴婢不才,险些坏了主子的大事,奴婢愿意自罚。”
“哼。”女子淡淡的冷哼一声,“若是真的坏了,便是去了你的命也赔不起!也罢,反正我表侄子的仇,我已经帮他报了一部分,算是了了和他的情分。你下去吧。”
藏红花感激的看了一眼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全身上下无一不精致,无一不高贵的女子:“谢主人。只是……”
藏红花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有些话不知该不该开口。
站在一旁沉默已久的小丫鬟见自家主人因着藏红花一句颇有些吞吐的话而很是不满的样子,不由得急了,“红花姐姐,你有什么话直说了便是,何必吞吞吐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主子最是讨厌吞吐的人了!”
藏红花抬眼一看,果然见到自家主人有些不耐烦的神色,闭了闭眼,不由得开口:“奴婢在昌平县失手被关监狱的时候,不小心救了一个叫做林晓翠的妇人。她好像和表少爷颇有一些渊源……”
“渊源?”那女子颇有些急切的打断了藏红花的话:“什么渊源?”
藏红花因为受伤,在被劫出狱之后在昌平县淮海镇附近逗留了不久,因着追踪杜林氏的踪迹的时候知道了不少事情,当下不由得一一的和自家的主子说了个清清楚楚。
听完了藏红花的话语,那神色原本清淡的女子不过“呵呵”一笑,看不出情绪,可是跪在地上的藏红花却猛然的跪直了身体,整个人的身子犹如一把紧紧拉住了弦的长弓,不敢有一丝的其他反应。
女子忽的拢了拢自己的披风,干净利落的站了起来,看也不看藏红花一眼往前走去。
藏红花不敢抬头看她,直到那女子袅娜走远,逐渐看不出影子,藏红花方才慢慢的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站了起来……
——
朱红色的宫墙,金黄色的屋瓦犹如盘旋着,屋檐的四角有面目狰狞霸气威武的长龙蜿蜒盘旋于上。
宫道外,身穿统一粉衣的宫女们或是捧着盘子排列有序的经过,或是低着头弓着腰匆匆快步而过。
身着深蓝色宫装的太监,一手扬着浮尘,一手翘着兰花指,排着队迈着小而快的脚步快速的经过。
拿着武器,统一银色铠甲,面色庄严肃穆的禁卫军们时不时的从各个角落里出没,一下而又一下的索罗着。
这不过是皇宫里往常的一天。
宫女们、太监们、禁卫军们各司其事,各司其职,在他们看来,这又是寻常的一天。
而章和殿内,一下而又一下快速的咳嗽着的老皇帝,虽然因为缓不过气来而有些难受,可是看神色却似乎比往常好了不少。
他的座位之下,是喝着茶,神色闲适,动作悠闲的哈茶客和苏叶尔公主。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有这三个人,以至于皇帝咳嗽的时候,都没有人能够给他拍上一拍。
哈茶客倒是热情的想要上前帮助一下,却被自家的姐姐示意了不要上前。
自古为皇者,心思最是多疑,哈茶客若是上前,到时候结果是什么,很难说。
若是因此而影响了方才的约定,在苏叶尔看来极为的亏本,与其如此,不如看着皇帝自己慢慢平静下来才好。
哈茶客略有犹疑的看了一眼自家的姐姐,虽有犹豫,却还是顺从的坐了下来。
皇帝精密而又浑浊的眼,很是满意额闪过一缕光芒,虽然又咳了许久,可是却因为心情舒畅的缘故,那咳嗽慢慢的停了下来:“既然如此,就此说定。愿今日你我的约定能够长存,朕允诺你们,朕到时必派四万精兵协同你们姐弟二人拿下北漠皇位。但愿你们姐弟到时可莫要忘记答应朕的承诺。”
闻言,哈茶客和苏叶尔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坚定:“哈茶客(苏叶尔)必定不忘承诺!只是陛下到时可要千万设个法子免去摄政王到时的雷霆之怒才好啊!”
高位上的皇帝虽然虚弱,但却依旧不失威严的看着下面的二人,脸色肃穆:“这是自然!”
含章殿。
脸带笑容的抱着太子的皇后坐在主位上,眼带爱怜的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下手处的平阳公主和一脸淡漠的荣哲宇一眼:“本宫今日唤你们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
平阳公主经过楚宁当众拒婚,含羞带怒离开的事情之后,便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从前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宫廷礼仪被她重新捡了起来。如今她的一站一坐,都姿态高贵,仪态万千。
听到自己年轻的母后仿佛只不过是闲话家常一般的话语,平阳宛若老人一样的眼不过平静的抬了抬,便再没有动静。
倒是一脸淡漠的荣哲宇不过轻轻浅浅的瞥了一眼平静的平阳,语气冷淡的道:“您说。”
皇后对于荣哲宇冷淡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杵,早已经习惯,当下便按着皇上的吩咐开了口:“想来你们也知道,再过三天之后便是琼芳宴。北漠的哈茶客王子和苏叶尔公主也是要参加的,陛下的意思是若是哈茶客王子有可能会从我大荆里挑出一位王妃来。这人选,不用本宫多说,想来你们也知道,多半会落在平阳的身上。所以陛下让本宫提前给你们透露个风声,也好让你们有所准备。”
闻言,平阳公主不过是冷淡的看了一眼殿内如玉石一般纯净的石板,丝毫没有抗争:“皇儿知道了。”
荣哲宇听着平阳不过十几岁整个活泼灿烂的年纪此刻却平缓的如同一个没了生气的老妇的声音,向来冷硬的心,此刻也不由得有一些长辈对幼者的怜惜,只是面上却依旧没有显示。
——
将军府。
久未有人上门的大门忽然被人敲了开来,一脸醉醺醺的秦淑木看也不看开门的奴仆一眼,大着嗓子囔囔道:“楚宁!在哪儿?有人托我送了一封信给你!”
秦淑木说着,歪歪扭扭的朝着楚宁时常练剑的地方走去。
“楚宁,你的信!”
听到秦淑木大着舌头说话都不利索的话语声,本正在挥洒汗水的楚宁不由得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动作。
刚刚抬头,便见到秦淑木放大了的脸,臭气熏熏的酒味扑鼻而来:“楚宁,你的信!”
楚宁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秦淑木:“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一边说着,楚宁一边拆开了信。
信里只有短短的几个字:莫忘故人。
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女子书写的。
只不过这样子的字迹,楚宁从未见过,不由得一时有些迷糊。
秦淑木脑袋因为喝酒而有些迷糊,以为楚宁问的是谁给的信,当下便不由得鄙视的看了一眼道:“你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我就走在街上,随便过来一个人把我撞了一下,说让我交给你。我想想交给你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收了。”
讲完了,这才发现自己回答的问题不对,当即便甩了甩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啊,你问我为什么喝酒?因为爷今天心情不好,不高兴,爷要娶亲了!”
谁知,头没把自己甩清醒了,反而越来越晕了,“咕咚”一声,秦淑木直直的躺在了地上,睡的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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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整整被锁了一个晚上,表示已经哭晕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