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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不堪的过往

    半个小时后,电话通知请国群去省长办公室。

    所有人都惊愕了,尤其是那个小年轻,脸色惨白,感觉末日降临。

    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居然是省长的哥哥?

    此刻他一定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国群被隆重地带到了国强的办公室。

    第一次来这么威严而又高大的地方,国群心里有点儿紧张。

    秘书在前面引路,十分恭敬客气。

    “您这边请——”秘书微微弓腰,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走在厚厚的地毯,看着这个无神圣的地方,国群的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当年和国强的少年时光。

    往事并不如烟。

    国群的父母都是农业专家,作为南下干部被派到了凤凰山,专门从事茶树研究。

    国群和国强出生在凤凰山,算是土生土长的凤凰山人。

    国群自幼喜欢和父母一起去茶园,天生对茶树有着强烈的兴趣。

    而国强却不同,他更愿意在家里看书,他讨厌这个抬眼是山的地方,他发誓要离开这里。

    但是,那个年代崇尚知识无用,也不用考大学,国强希望能通过推荐获得大学的机会。

    可是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知识分子,又是外来户,在当地没有任何优势。

    要想获得这个机会,只有和当时凤凰山的领导人攀关系,只要他一句话,国强能大学。

    没多久,国强成了那个小领导的女婿,小领导有个貌美却是盲的女儿,名叫阿菊。

    第二年,国强如愿被推荐了大学。

    国强一去不回,从此杳无音讯,再也没有回过凤凰山。

    阿菊不甘心,几次走出大山去找他,却从未看到过他的身影。

    后来,阿菊慢慢变得神志不清,疯疯癫癫。

    一晃十年过去了,国强还是杳无音讯,一封信都没有给家里来过。

    疯癫了十年的阿菊突然有一天肚子大了起来,谁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她的父母自觉太丢人,要强行把孩子打掉,阿菊却坚决不从,誓死都要生下孩子。

    孩子生下后一年多,阿菊病逝了,留下这个可怜的儿子。

    阿菊家恨国强恨得咬牙切齿,坚决不要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国群把孩子接到家里抚养,取名军。

    他从未告诉军的身世,舟也只知道军是个孤儿。

    直到父母逝世,国强都没有回过凤凰山,只是在九十年代后期写过一封信回来,那时国强已经从西藏回来了。

    那时,国群才知道,国强大学毕业后去了西藏工作,一去是十五年。

    国强用十五年的时间,换取了仕途的升迁,改变了人生的轨迹。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当年誓死要离开凤凰山的国强,有朝一日能成为权倾一方的封疆大吏,而且是回到了海西任职。

    岁月如梭,世事难料啊!

    通往国强办公室的通道很长,红地毯十分厚实绵软。国群走得很慢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在回忆他们的往昔,又似乎每走一步都在思考。

    “里面请——”秘书推开那道厚重的大门。

    国群才反应过来。

    迈进那道门,国群抬眼看到了自己的弟弟,现在的海西省一把手国强。

    这个见面太突然。

    国强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他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和哥哥见面,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眼前的国群一身普通的衣着,虽然顶着凤凰单丛制茶工艺大师的头衔,可是一个普通的山里茶农,满脸风霜,满手老茧,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艰辛。

    而眼前的国强则是另外一幅模样:器宇轩昂,精神矍铄,满脸红光。

    虽然只是和国群相差两岁,可看去却国群小一轮。

    “哥——”国强迈开大步迎了过来,给了大哥一个温暖厚实的拥抱。

    “国强——”国群只觉得喉咙酸涩,眼眶潮湿。

    兄弟俩握着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三十多年啊!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莽撞少年,如今都已经鬓染白霜。

    不同的选择,造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哥,我真没想到是你啊!”国强拉着国群的手来到沙发边坐下。

    国群一时有些拘谨,如果不是为了儿子,他也不可能如此冒然来找他啊!

    想到自己是带着目的来找已经贵为省长的弟弟,国群居然一时无法开口。

    他想问,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成家了吗?孩子多大了?

    可是,这样的问题对于一个省长来说,似乎太可笑了。

    他肯定过得很好啊,肯定成家了啊,说不定孩子早已出国留学了。

    他的人生已经不是他能想象,更不是他能企及的了。

    虽然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可如今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国群支吾着,表情十分困窘。

    “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国强直接问道。

    早那个背影,是大哥,国强现在才明白了。

    “是——”国群想了想,坚定地说道,“我是有事儿来找你的。”

    “哥,你说。”国强给他倒了一杯水,他不会泡功夫茶。

    在西藏工作多年,他对水格外珍惜,舍不得浪费一点一滴。

    国群思忖了片刻,把舟的事情和盘托出,并且把妮妮给他的那个u盘放到了国强的跟前。

    国强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而且越来越难看。

    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一直在默默地听着。

    最后,他站起身,来回踱步,片刻,停顿下来,说:“哥,这件事情我马安排专门人员去调查,舟那边不会受罪,你放心……”

    “好,我知道,找你一定没错。本来我不该来找你的,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受人欺负,舟是个好孩子,不该遭这样的罪。”国群说。

    “哥,你当然应该来找我!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回去找你的。我刚到海西没多久,本想着等手头的事情捋顺了,去一趟凤洲,专程去凤凰山看您,也给咱爸咱妈磕个头……这么多年,我最愧疚的事情,是爸妈临走都没有尽到一份孝……”

    说着说着,国强也不禁声音哽咽,双目泪湿。

    国群看着他,知道他心里也有无法言说的苦衷。

    那个年代,他如果不通过这样的渠道大学,没有出路;出去了,如果还带着那个盲妻子,那也是人生的悲剧;为了逃避纷扰,他选择去了西藏,十五年最好的青春献给了那个荒漠高原……

    谁又能体会国强心里的悲楚?

    但是,国群理解他。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国群也能理解自己的弟弟。

    所以,这么多年,他从未抱怨过国强对父母的不孝,更从未在自己的家人面前提起过国强和他的半点不是。

    “国强,我理解你,父母也理解……”国群安慰道。

    “哥,正是因为你们的理解,我才更加惭愧。这么多年,我不敢回去,是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去,不敢面对阿菊,那是我无法忘却的疤痕……”国强含泪道。

    “过去的事情让它过去吧,那个年代的人和事都已经远去了,一个时代结束了,新的时代早已开始,你的人生很辉煌……”国群道。

    “再辉煌的人生,也有不堪的过往……”国强遗憾道,“哥,这些话只能对你说,只能留在深夜我一个人含泪咀嚼,只能让它无数次煎熬我的灵魂……阿菊,还好吗?”

    国群愕然,国强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没有告诉过他阿菊的悲惨。

    “她走了……也是解脱……”国群很省略地说道,他不想增加国强的罪恶感。

    在那个拉了手是一辈子的年代,成了亲却被抛弃的女人,是最悲惨的。

    所以,阿菊必疯。

    国强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脸色也倏忽间变得惨白:“我,对不起她,是我,害了她……”

    说罢,他跌坐在沙发,扶着额头,泪水哗哗而下。

    他真的没有想到阿菊会死,他本以为她会认命,找个当地的山民嫁了,从此安安稳稳平平淡淡过一生。

    没想到自己把她毁得如此彻底。

    罪孽啊!一辈子都无法赎清的罪孽。

    “国强,都过去了,这是命……”国群拍了拍国强的肩膀安慰道。

    “哥,我有个请求……”国强突然说道。

    “你说——”

    “每年清明和阿菊的忌日,你替我去看看她,替我说几句话,这辈子欠下的债,来生我还给她……”国强哽咽道。

    “放心,每年我都有去,清明节和她的忌日,我都带着她的孩子去祭拜她。阿菊是个善良的女人,当年她的父母要去学校告你,是她誓死阻拦……她心里有你,不会怨你……”

    “她的孩子?”国强更加惊愕了。

    难道他还有个孩子在凤凰山?可是,那个时候他才十七岁啊!阿菊也才十六岁!

    国群看他一脸的惊愕,把军的身世告诉了他。

    “大哥,我的所有罪孽都是你在替我化解,我愧对你,愧对父母,愧对家……”国强哭得更加伤心。

    此刻,他根本不是一个省长,只是一个普通的山里孩子。

    “你是家的骄傲,是父母的骄傲!国强,有空回凤凰山,到父母的坟头去好好磕个头吧……”

    国强不停点头,泪水早已打湿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