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餐厅出来时,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谢钢先为文清打开车门,又帮她系好安全带后才将车子融入了车流。文清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了他,她何其有幸,能够在人生的路上遇到这样爱自己的人。
“我真幸福。”谢钢微微转了转头向她说。
“你抢了我想说的话。”
恰好一个红灯,谢钢停了车,转过身来吻住了文清。文清挣了两下,然后想到天黑了外面看不到车里的情形,便也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
时间竟然会过得这么快,后面车子的鸣笛声惊醒了他们。实在是太丢人了,文清迅速坐好低着头不肯看谢钢。而谢钢则笑了起来,“再等几分种,我把车停下来。”
“你别……”文清脸全红了,谢钢有时候闹起来真特别出格,她也不是没领教过,“现在可是在市区,让别人看见怎么办!”
车子却很快并到了最右侧,然后在路边停了下来,就在谢钢再次拉住文清时,文清的手机响了。
接通电话,文清嗯了几声,说:“好,我这就回医院。”
人作为一名合格的外科医生的家属,谢钢已经赶紧启动了车子,向医院驶去,也没忘了忿忿不平地说:“你的电话还真恰到好处。”当然,抱怨后他免不了顺便问了问,“什么事?”
自从文清任研究室的副主任后,她不再参加科室的值班工作,虽然要参加副主任医师的带班,但次数就要少得很多。尤其是研究室的微创手术多为择期手术,也就是事先定好时间的手术,而不是急诊手术,所以她最近很少在晚上或夜间赶去医院了。
“还记得我前些天说有个欠费的病人吗?”文清说:“夜班医生护士接班时就没看到他,到了晚上用药的时间还是找不到人,询问了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和家属,说他可能离开医院了。”
“他这是跑了?”谢钢很吃惊地问。
“大约是吧。”文清倒还平静,“这种事虽然少见,但也曾听别人说起过,没想到这次我遇到了。”
“你别为难啊,不就是欠钱嘛,算不了什么。现在人们不是常说,用钱能解决的事,就不算事儿。”
听谢钢急于安慰自己,文清笑了,“别担心我,我不会再被气哭了。”
听着文清很轻松的语气,谢钢也放松了,开玩笑说:“我以为你们研究室的事都解决好了,所以才有心情请我吃饭。”
“你太小看我了,我才不是因为研究室工作顺利了才请你的。工作上的事就是做完了也会有新的。”文清一笑,“还记得那天高主任说的话吗?我就想我现在就要对你好,不要等老了后悔。”
文清说着突然摸了摸耳环,然后摘了下来,小心地收到了包里,“亏你还想着我没有扎耳孔,买了这种夹着的耳环。又替我找了宋主任和为我们施工的人,现在研究室的消毒槽重新做了,完全合我的要求。”
谢钢心虚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宋主任和施工方对她的态度前倨后躬,文清再迟钝也感觉到了,“这次谢谢你!不过,以后你就相信我吧,我能行的。”说着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前,文清凑过去吻了他一下,说:“你先回家,我看看情况。”
“那好,你回来时给我打个电话。”
文清进了医院,听值班的医护人员说了情况:原来病人和家属一直许诺说老家里来人会给他们带钱交住院费,今天老家的人真的来了,不过他们到了后就将病人带走了,说是出去吃饭,然后就没有回来。后来查看病人的柜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真是个白眼狼,进来的时候还起不了床,抬着来做的手术,没想到现在能走路了,立刻就跑了。”科里的医护人员也好,知情的一些病人也好,都在走廊里议论纷纷。
文清赶紧让大家散了,将事情报告了医院的总值班,又安慰夜班的医生护士,“你们别管这些,做好值班工作就行了。”看看没什么事了,走出了医院。
谢钢的车还在她下车的地方停着,文清走过去上了车,“怎么又等我?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谢钢已经挪到了后排座位上,正看着笔记本,闻言笑着说:“我想你今天应该很快回来的,就在这里看了一会儿新闻,和在家里是一样的。”
因为家里离医院非常近,而且正在市中心,就是半夜也不存在安全问题,文清平时去医院特别方便,可谢钢还是愿意在门口等着她,文清自然觉出他的情意,他们俩人间的感觉一直像是热恋呢。
回到家中,两人说起了医院的事,谢钢还是不可置信,“那个病人真地偷偷走了?”
文清点了点头,“应该可以确定了,否则值班的医护人员也不可能找我过去。”然后她又给谢钢科普了一些医院的管理制度,根据病人的病情严重程度,医护人员对于病人有不同程度的观察护理要求。这个欠费的病人病情已经基本痊愈了,按规定,应该每三小时巡视一次病人。
最初超过时间,值班人员并没有在意,有很多恢复期的病人时常会去医院外面吃点饭或者走一走,这都是很正常的。但到了用药的时间,病人还没有回来,而且也无法联系上时,他们开始紧张并赶紧报告了文清。
谢钢惊奇地问:“医院会怎么做?难道也要追款?”
“以前我也不知道,今天的总值班是张副院长,他听了我报告后给我讲了一些类似的事。原来我们医院每年都会有几十例欠费的情况,欠费的总额还很大,并且成立了专门的部门负责追回欠费。”
谢钢想了想说:“医院追欠费一定很困难。”
“是,我听张院长说,病人偷偷跑了,找起来本来就很困难,而且大部分病人都是因为家境困难又没有医疗保险才欠费,对于这些病人,即使找到他们,也很难收回医药费,有时收到的钱甚至还抵不上寻找病人所花费的路费呢。还有一些人就是故意欠费了,他们在入院时用的就是假名,最后根本没法找到,到法院起诉也往往没有什么结果。”
“那么欠的费用?”
文清苦笑了一下,“于是院里就规定,所有的欠费都由院里承担一半,科室承担一半。”
“你们承担?怎么承担?”
“只能是扣奖金了,”文清说:“张院长说,上次烧伤科有个大面积烧伤的病人,入院时非常危重,医院只得先救人,可人救了过来,病人醒了后一直没说话,大家都以为他是聋哑人,只得报告公安部门查找病人家属。可后来,这个病人趁医护人员没注意就离开了医院,欠了近十万元的医药费。烧伤科被扣了半年多的奖金,都很气愤,倒是激发了大家的斗志,想办法找到了这个病人,结果发现他根本不是聋哑人,只是不想交巨额的医药费。”
“我原来以为只有我们会遇到欠钱不给的呢!没想到世上还有人看病不给钱!”谢钢觉得他的三观也被刷新了,同情地摸摸文清的头,“我给你们研究室捐点款吧。”
“别胡闹了,”文清说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捐款?我可以考虑考虑。”
“捐多少,你告诉我一个数目。”
“不是让你捐款。”文清解释说:“我想出了个办法,有好几家医疗器械公司想为我们研究室供应器材,他们经常找我,想送钱或者送礼,我都没收,不如我让他们为医院捐点钱,解决了欠费问题?”
医疗器械的利润是非常高的,如果文清愿意,她能有很多的灰色收入,但她从来不收这样的钱,可现在当了研究室的负责人,为了科室的医护人士不被扣掉辛辛苦苦挣到的钱,竟然想到了这个办法。
“恐怕这样是不行的,院方不会同意。”谢钢说。
“为什么不同意?我觉得这个方法很好,真正达成了多赢。”
“那你就试试,如果能行自然好,如果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结果不幸让谢钢言中了,文清的提议被医院否决了,因为这其中并没有文清想得那样简单。最后,研究室向医院负责追费的部门提供了欠费病人的信息,但对追回欠费也不抱多少信心。下个月核定奖金时,研究室被扣掉了相应的数额。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病人的医药费并不太高,比起烧伤科的那例要少得多,最后算了算,普通医护人员扣半个月的奖金,文清、高主任和护士长每人扣扣了一个月的,将所欠的费用全部还清了。
谢钢本想拿出这笔钱替研究所补上,但他知道文清一定不会接受,而且作为一个管理者,他也懂得一个集体必须建立一定的规章制度,并服从这个规章制度。
文清表面看起来没什么,私下里对谢钢说:“我心里好不平衡,我们救死扶伤不算,还要为逃费的病人扣奖金。研究室的医护人员也不是每家都有钱的,特别是年青人,工资还很低,就盼着多发点奖金呢。”
“院周会时,院长特别提到了这件事,说让我们各科室注意观察病人的情况,遇到有欠费的,千万注意看着点,别让人就那样跑了。你说,我们又不是警察,怎么会监视病人呢?”
但文清一直非常客观,所以她又说:“但我也理解院里,医院现在基本得不到任何拨款,完全自负盈亏,所以欠费多了也真没办法,只有让各科室负担一部分,这样各科室也能在这方面多加注意了。”
“就是欠费的病人,大多数也不是坏人,若是有医疗保险,或者家境好,怎么能欠医院的钱呢?过去在骨科的时候,我就见过一个病人,连有营养的饭菜都吃不起,陪护的家属为了省钱每天只吃一顿饭。”
现实在的社会就是这样的。谢钢不欲她心情不好,就说:“我请研究室所有人出去吃大餐吧,也算补偿一下,你们挑喜欢的地方,随便点。”
“那好吧,”文清也同意了,扣奖金的事让她一直觉得内疚,觉得对不起同事们,“明天我问问大家想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新文《浮生小记》今天开始发表了,请大家捧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