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说了些闲话,桂玲珑借故身体不好,告辞出了明珠苑,默默往回折返,走不多时,就来到了月落湖。月落湖湖如其名,一顷碧湖窝在凿成月牙形状的塘中,湖水厚而不腻,倒映着许多花树,隐隐有锦鲤缓缓游过,桂玲珑看得有趣,不由放慢脚步,边走边赏玩。
月落湖形状独特,但窄窄的月牙未免看起来小气,不合皇宫的大度,为了弥补,不知哪位工匠巧思,在凹月处错错落落堆了无数假山石,桂玲珑沿着湖畔走来,不久便来到假山旁,正要回归正路,忽然听到假山另一侧有人在说话。
“世子说,晚上照旧开着东侧门,二更时分,以敲云板三下为号……”
桂玲珑闻言不禁看了观琴一眼,观琴听见那声音已吓了一跳,见桂玲珑看她,忙低声道:“是世子爷的小厮小安。”
桂玲珑冷笑一声,带着观琴闪身到假山之中,边漫不经心地欣赏假山上一幕绿萝,边听两人讲话。
“世子爷新婚燕尔的,半夜跑来我们公主这里,会不会……嘻嘻……”
这女声虽不比刘?的声音婉转悦耳,却很是柔和,尤其是这笑声,让人打从心眼里觉得熨帖。
桂玲珑又看一眼观琴,观琴神色更加惶恐,道:“是……是长安公主身边的静鹂,刚才没见着她……公主……”她急着要说什么,桂玲珑却示意她噤声,听小安继续说道:“什么新婚燕尔,哼……”
“你不要帮你们家主子骗我们,我可听说了,世子不仅新婚之夜跑到汀兰阁,昨天还和那小傻子在冠春台白日宣……”
“胡说八道!”小安严肃地打断静鹂,“世子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声音又低下来,道:“新婚夜的事,我也不能全告诉你,我只说,你以为世子为什么跑到汀兰阁?还不是因为上面这些人担心不能成事,赐了药酒?”
“啊?”静鹂惊叫一声,随即娇羞地笑了起来,“为了那小傻子,皇上也算尽心了。既喝了药酒,怎么不就近灭火,还要大老远跑到汀兰阁呢?喔,我明白了,”她笑得更凶,“感情那小傻子在世子心中,连汀兰阁的妓子都比不上呢。”
软绵绵的笑声透过假山的缝隙传了过来,观琴气得浑身颤抖,桂玲珑不禁扬高双眉,心道刘?这么假正经的一个人,怎么教出个说话这么不忌讳的丫环?
“还说呢,月儿要不是跟你家那位有三分相像,怎么能入世子的眼?”
“这话可不对,若论相貌,小傻子跟公主同父所出,按理该更像呢。”
“哎你还别说,”小安沉吟一会,“安平公主恢复神智之后我也远远见过她两次,美了许多,倒从没觉得她像长安公主。”
“真的?”静鹂语气里带了一丝疑惑,“那傻子以前蓬头垢面的,如今真的美了许多?”
“嗯,”小安回答得毫不迟疑,“长得美也就罢了,还灵动活泼了许多。”
“哼,既变得这么好,世子还来我们这儿做什么?我不理你了,你回去跟你主子说,我们公主一直希望他们夫妻琴瑟和弦……哎!你做什么?”
“你替你们家主子吃什么醋呢?你不知道男人若有了心上人,眼里心里总是只有她一个么……乖,给我甜一个就放你走……”
小安的声音渐渐模糊,过了好一会,桂玲珑才听到静鹂哑着声音道:“你个不老实的!我再不理你了!”话音响过,一抹嫩黄一闪而过。
“记住!二更时分,云板三响……”小安高声嘱咐了一声,又嘀咕了什么,才转身离去。
桂玲珑又赏玩了那绿萝一会,估摸两人都走远了,才缓步走出假山。
观琴早已忍耐不住,红着脸骂道:“两个不知廉耻的……”她甚少骂人,此时想骂,竟想不出词来。
“贱人!”桂玲珑见她想得辛苦,不自禁帮她一把。
“公主……”观琴回过神,看着桂玲珑气愤道:“静鹂这个死丫头!平日里见了毕恭毕敬的,唯恐伺候得不周到,背地里竟这么恶毒。今天我才看出来……”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桂玲珑看看观琴,安慰她道:“我的观琴是最好的,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观琴撇了撇嘴,骂道:“口蜜腹剑的小蹄子!”
小安和静鹂的一番话,桂玲珑听了还没什么,不关心则不伤心,观琴却异常愤怒,她的性子急,什么脾气起来了一时半会难以下去。桂玲珑没办法,只得慢慢安慰了她,等她自己消气。她边想着事情,边加快了脚步往玉泉宫赶:观琴只要手上忙起来,别的事情过不一会就忘了。
回到宫里,长孙皓已经起了,正歪在榻上看书,见她回来,并不理会。奈何观琴生气之下,做事拿东西不免手重了些,长孙皓看观琴气冲冲的,桂玲珑又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里疑惑,眼睛虚盯着书,问桂玲珑道:“你身体不舒服,怎么连早膳都不吃,就跑了出去?”
他这话说得甚是温和,嘘寒问暖,桂玲珑从未听他这么说话,愣了一下,少不得解释道:“从来不吃早饭惯了的,急着想见?姐姐,就过去了。”
“惯了?”长孙皓皱眉,“你以前虽然痴傻,好歹也是个公主,怎么他们敢这么苛待你?”
桂玲珑一怔,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怅然摇头道:“不是,没什么。”
“喔……那……长安公主怎样了?精神好么?有没有说腿还疼?”长孙皓随手翻书,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桂玲珑心下慨叹,正要回答,冷不防观琴插嘴道:“世子爷真是关心长安公主!哼,我们公主也是浑身的伤,奴婢怎么就没听见世子爷问一句!嘴里心里总是念着别人,世子爷哪里正眼瞧过公主!既没有注意过,又怎么会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骂公主叫小傻子、吃不好穿不好、整日里被人耍弄呢!”
这番话一说出来,桂玲珑和长孙皓都是大吃一惊,长孙皓是吃惊于刘玲珑以前是这么难过,桂玲珑则是吃惊于观琴竟气到了这种程度。人在气头上,难免说出不该说的话来,桂玲珑眼见观琴这样,心道还是早点阻止她的好,皱了眉道:“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你这么说,是想让我伤心么?”
观琴大惊,噗通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为公主不平……”
“没什么平不平的,你有空说这个,不如去小厨房催一催膳食,我饿了。”
“是,”观琴满脸委屈,疾步走了出去。
桂玲珑缓一缓神色,不疾不徐地对长孙皓道:“我去的时候,她正在小明湖观景,气色很好,心情也不错。”
“喔,既然……既然你看过了,我就……就不去了。”嘴上虽这么说,长孙皓说话的口气里,到底有一丝迟疑。
桂玲珑笑笑不语,昨日冠春台一事之后,她与长孙皓之间无形中有了一种难言的默契,她并不想打破这默契。两人虽然没有感情,却也未必要闹成仇家,或许,能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沉浸于这种思绪的桂玲珑并没有注意到,正在看书的长孙皓,时不时偏一下目光打量她一瞬,又迅速将目光移回去。
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却一个看书,一个出神,谁也不再搅扰谁。这样和谐静谧的时光,其实也是不错的。只是……太容易被打破了……
“给世子爷、公主请安,”熟悉的声音传来,桂玲珑转首看到了一个小厮,垂首行礼,一脸机灵相,“镇海候昨儿个到了上京,今早谒见皇上,说了巡南洋的成绩,皇上高兴,设宴款待,让世子爷务必出席。公主伤病未愈,皇上说,若公主有兴致便来,觉得累就算了。”
“我累了,不去。”桂玲珑懒懒地回答。
长孙皓刚起身欲走,猛然想起方才观琴的话,心里一动,道:“你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有什么想吃的,就差人告诉我,宴上若有,就让人给你送回来。”
桂玲珑心里一暖,灿烂一笑,点头道:“好,谢谢你。”
长孙皓也微笑点头,起身跟着小安出去了。
小安偷看着两人的神色,只觉得两人这么一问一答,很有夫妻和睦的意思。不料长孙皓走到门口,忽又对桂玲珑道:“镇海侯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出海三年,带了许多奇珍异宝回来,皇上兴许会去他府上一趟,我少不了也要去的。今天会回来得晚些,你……”
桂玲珑眼看小安心虚地看了自己一眼,心下了然,微微的凉意泛起,轻点头道:“好。”
长孙皓犹豫了一会,终还是没说话,带着小安走了。
不久,越王的身影也从门前闪过,他觉察到桂玲珑有些呆滞的目光时微微顿了一下,却并没转头,带着随从径直出了宫门。
桂玲珑等了好一会,才吩咐小宫女唤观琴来,见观琴苦着个脸,遂拉着她手笑问道:“还生气呢?”
观琴轻道:“奴婢不敢。”
“敢对着世子爷那么说话,你还有什么不敢!”桂玲珑笑她,左看右看没有别人,便附在观琴耳边道:“世子说今天回来得晚些……”观琴一震,想到方才所听,刚要说话,却被桂玲珑下一句给生生定住。
“今晚,我们去偷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