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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生死茫茫

    战斗结束了。

    不屈的呐喊,厚郁的勇气,无边的怒火,壮烈的无畏,都在静寂的细雨中,怆然消散在这片浸满鲜血的土地上。

    尸体层层叠叠,曾经沸腾的热血在冰凉的雨水中缓缓流淌,一股又一股,悄悄的汇聚在清冷的山谷中,顺着斑驳的浅道,流过小河对岸,染入河水,匆匆流走。

    原本清澈的水面,如今已是一片殷红。

    当日军打扫完战场的时候,战死在山冈上的国军将士被整整齐齐的安放在柴堆上,而在柴堆中最高的一处,正平躺着一个蒙着白布的高大身躯。

    天气酷热,尸体无法保存,所有从山岗上抬下的中日官兵遗体只得火化,国军战死者骨灰就地安葬,日军战死者骨灰送回家乡。

    在仲夏的记忆里,洗却的征尘,吹落山风,而那红尘一梦般的西江水月,长叹着浅涉浊流,不知魂归何方。

    几个日军军医,小心的换下了蒋毅身上被砍得残破散碎的将军军服,蘸着酒精,细细的清洗尸首,并用最好的白布仔细的裹住这具高大的身躯,再从附近找来本地最好的烈酒,揭开坛口,恭敬的浇在了遗体旁的柴堆上。

    “将军,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山冈下,原是浓浓的云浪,瞬然低回婉转,却见一位绾丝白雪的道长,挥着拂尘,叹息着端坐于地,阖目诵唱。

    一旁的横山勇将军摆摆手,示意身后的近卫放下军刀,由着这位猝然来至的道长,平静的颂念经文。

    在平和安醇的《往生咒》中,横山勇亲自举起火把,点燃了安放着蒋毅的柴堆,后面的日军指挥官依次举火,点燃柴堆,一时间广阔的原野上,尽是芬芳的火焰。

    “不愧为吾之同族,吾族有此烈将军,何尝言灭!”

    苍苍的烈焰中,道长哈哈大笑,回身离去,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一片淡淡的云烟中。

    衡阳周围侥幸活过战争的人们,远远望着那一片火雾的山冈,悲痛万分,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高声唱起了送别的挽歌;

    “毅威将军,上路啦!上路啦!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参殪兮右刃伤。

    埋两轮兮絷死马,援玉桴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旧楚的祭歌,仿佛透过了悠远的时空,辉散着千年的尘光,吟唱着不散的歌声。

    一曲《国殇》毕,民众已是泣不成声;

    “毅威将军,一路走好···一路走好!”

    远处的日军,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这些送葬的民众,未发一枪一弹。

    一片金瑰色的炎雾,飘然弥澜在蒋毅身下的柴堆上,周围的日军都说自己看到了,看到毅威将军穿着整齐的军服,骑着霜白的骏马,执着雪亮的横刀,在火焰中,威风凛凛的升上天空。

    不久,日军衡阳之战最高司令官横山勇将军下令;把将军的骨灰送还他的国家!这是我们对战死的武士,所能表达的最高敬意!

    一个得到命令的日军骑兵中队,白衣白旗,护送着蒋毅的棺椁,默默地向西踏去。

    护棺西行,所到之处,一片悲恸。

    举目四望,灵幡如林,冥钱盈野。

    ······

    “再多活一年,再多活一年就可以看到胜利了!我的侄儿!”

    受降之日,蒋介石一个人默默站在那间官邸下幽暗的密厅里,对着一方正楷沉书的将军灵位,痛哭失声。

    1945年9月9日,已接受无条件投降命令的日本帝国陆军在华部队,于国都南京,向中华民国国民政府最高元首蒋介石宣示投降。

    “田中阁下,大藏省已竭尽全力,准备了50000000000美元!日本能拿得出的赔款,只有这么多了!”

    多少年后的深夜里,脸色苍白的外务省官员对着灯光下的那片明亮,汗落如雨,几不能言!因为这不是一笔小数,她是50000000000美元!一笔那个年代里近乎恐怖的天文数字!

    “首相,我们战败后的全体国民,饥肠辘辘,我们在学校求学的孩子们,赤着脚连鞋都穿不起,我们在工厂的国民们,穿着破旧的衣衫在寒风中颤栗,我们努力了整整二十七年,直到今天才能够拿出这么多,拿出这五百亿美元!”

    “我们刚刚抚平了战争的创伤,如果能够有一笔相同数目的巨款用于教育,科技,福利和工业,那日本还能重新站立在亚洲之巅!”

    “首相阁下,拜托了!”

    灯光下的中年人,望着这位失色重言的官员,叹了口气;

    “唉,这些,也算是我们对当年所造成的伤害,一个迟来的补偿吧。”

    而在那晚的夜色下,这位今日的外务省官员,曾经的日本陆军军人,听着田中首相的话,又想起了旧日悲惨的战斗,痛苦的哀吟道;

    “我们有一个希望的开始,却已经看到了,凄凉的结局!”

    多日后,散去了硝烟的樱树下,一位陌生的来访者,向着一位华发满鬓的老将军深深的鞠了一躬;

    “将军阁下,您好,我是正在编纂《日本战史写衡阳战役》的作者,尽管我曾多次问过那些参加过衡阳之战的师团长们,但他们个人所透露衡阳之战的伤亡数据,一致是四万八千人,而且还有保留。”

    “将军阁下,这是一部留给子孙后代的史书,尽管我知道问这个问题很无礼,但是实在是迫不得已,希望将军阁下能够谅解。”

    肩上落满樱花的横山勇将军,听到这话,双手紧紧的抓着衣摆,手心的汗水不知何时已经浸湿了宽大的和服,直过良久,方才吃力的点了点斑斑的白发。

    “将军阁下,您是衡阳之战中日方最高指挥长官,在那场悲惨的攻城战中,日本军队的伤亡损失,到底是多少呢?”

    横山勇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想了很久,这才悲伤的低吟着;

    “七个师团,三次总攻,四十七天的地狱煎熬,年青的军人们,一去不复返!”

    艰难直起身的横山勇,颤巍巍的伸出枯老的手掌,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发黄的文纸;

    “十一军,一次就补充了十万新兵!”

    来访者一听这话当场就傻了,十万,打衡阳总损失居然是十万!

    “为什么只说四万多?将军阁下,这是欺骗!是对另外五万多战死的日本军人极大的侮辱!”

    “你说怎么办!打一支疲敝之军,损失如此之大,无颜以对国人,那个地狱般的绞肉机里,帝国的军团流尽了鲜血!”

    来访者,不顾一切的直起身:“将军阁下!看看现在!我们大和的武士呢?!我们大和的精神呢?!现在他们都在哪!?”

    来访者到了最后,已是哽咽难语;

    “我们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

    白发斑斑的老人,颓然的靠在樱树上,无神的双眼,喃喃的低语;

    “我曾经铭刻在心,渐渐依稀。”

    “直到现在,再也记不起来了。”

    当旧日悠扬的军歌从年老的留声机里缓缓流走,横山勇看着远方神社里飘扬的旭日军旗,看着日本帝国陆军曾经象征着征服与胜利的十六道太阳血光,彻底的黯淡了下去,不禁泪水长流;这场战争,日本付出那么大的死伤,究竟带来了什么!

    在来访者即将离去的时候,隐约听见了将军,迟暮的悲言;

    “那是一场悲剧般的战争,勇武的帝国,坚毅的国度,双双败灭。”

    “身如朝露,飘渺随梦,往日叱咤风云,繁华如梦一场。”

    这位满心凄伤的来访者,听着那辞世诗一样的句子,踉踉跄跄的走远了那棵盛放的樱树时,已是泪如雨下······

    抗战胜利,蒋介石亲自捧起蒋毅的上将军服,要回到溪口老家,将这身军服归葬蒋氏祖坟。而蒋介石在离开重庆前,专程前往长孙家阖族长眠的地方,想起出长孙雪的棺木,与蒋毅的衣冠冢合葬一起,让二人团聚泉下,永世不离。

    只是启棺迁葬的众人,少焉惊见,面容如生长孙雪,在夏风中,有如那漫天飞舞的雪花般,一瞬飘散。

    “不!”

    哀痛至极的蒋介石,猝然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猛然跌倒在地,失态的大声呼喊,高高的伸着苍老的手臂,竭力的想挽留什么。

    但这飘散离去的雪花,就像那红尘万丈里的曲水一梦,永逝南风。

    此刻的蒋介石痛楚不已;自己的侄子走了,可没想到自己这个当叔父的,竟然连一具合葬的完尸都带不回去!······

    而当国军日薄西山之时,蒋介石不止一次的对着地图,冲着下面的将领言道;

    “如若毅威将军尚在,局势何至糜烂至此!”

    可到了后来,浩劫之年降临了!年迈的蒋介石,远远的望着被毁的文明,听到一位位中华先贤的陵寝惨遭劫难,就连炎黄帝陵,也是悲惨罹难的消息时,不禁老泪纵横。

    除了丧尽天良的老杂种,否则没人听了这消息不难受!因为遭灾的,是炎黄帝陵!炎黄子孙去糟蹋自己的祖先炎黄大帝,多么辛辣的讽刺,多么无情的嘲笑,真不知道祖先在天有灵将会多么失望悲愤!

    岳飞,被焚骨扬灰!岳武穆精忠报国却落得个如此下场,令人寒心!

    包拯陵寝被夷为平地,包青天耿直忠义,却未曾料至,到了最后,居然连个陵寝都保不住!

    义丐武训被掘坟焚尸,至此,武先生终其一生而致力的教育,灰飞烟灭!

    不过,不仅是中华古代的先贤们,抗战的先烈们也是被蒙垢染羞!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陆军抗战殉国上将,张自忠,郝梦龄,赵登禹诸将,无不是身后坟冢陵寝惨遭羞辱,甚至是开棺辱尸!

    就连供奉在忠烈祠的抗战先烈们,亦被毁碑暴尸!有无敌军之称的抗战虎师,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第六十英雄师,2128座将士坟茔悉数被毁,无一幸免!

    “吾一日不死,必尽我一日杀敌之责;敌一日不去,吾必以忠贞至死而已。”

    南漳县,张自忠墓,被毁!

    “余受命北上抗敌,国既付以重任,视我实不薄,故余亦决不惜一死殉国,以求民族生存。此次抗战,誓当以沙场为归宿。”

    武汉,郝梦龄墓,被铲平!

    “军人战死沙场乃是本分,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只是老母年高,请副军长予以照顾。”

    卢沟桥,赵登禹墓,被开棺辱尸!

    1939年9月23日,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少校营长史恩华以身殉国,全营五百壮士全部战死,当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师长谭异之电令;

    “不得已时可撤!”

    “军人没有不得已的时候!······

    战斗结束后,当地老百姓替他们收尸时,发现竟无一具完尸,无不痛哭。

    1940年,中华民国国民政府为英雄营长眠的地方立碑纪念,上书《中华魂史营长之墓》。

    1958年,史营长及全营烈士陵墓立碑不复存在。

    年事已高的卢沟桥大刀敢死队幸存老兵,居然在要饭!一个抗日战场上九死一生的老兵,带着一条残破的生命,活着走过了战争,可他现在,居然在要饭!那群丧尽天良的王八蛋,你妈了个骚逼的把你祖宗十八代的良心都他妈挖出来喂野狗去了!让抵御外辱的老兵,晚景如此凄凉,令人心寒,彻骨入髓!如果再爆发战争,谁他妈还会再上去拼命!

    群丑在肆虐横行,难以想象的阴险卑劣,难以形容的无耻低贱,难以言说的群魔乱舞,先祖安宁尽皆终于一时,传世重宝尽皆毁于一旦,人伦义正尽皆覆于一世!这不是人间,这他妈是地狱!所有地狱的景象在人间上演了个遍!你他妈干了这么多缺德事还指望先祖的在天之灵能护佑下面的凡间?可能吗!等待的只有最酷烈的天谴!天谴临头!

    贴身近侍们不止一次的看见,蒋介石捧着一个缠着紫绸的玉如意,在无人之时,凄然泪流。

    根据蒋介石的侍卫长孔令晟回忆,他曾数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老总统独自放声长啸,声音悲愤至极!

    “···救中国···救中国。”

    多年后的那个仲春里,周围诸人听闻此语无不黯然泣下,所有人好似又听到了先总理孙中山的辞世低语;和平···奋斗···救中国!

    他们都是如此的相似,哪怕到了就是临终,还在牵挂着中华,还想救这个苦难的国家!

    而在那永辞前的一刻里,蒋介石干枯的双手微微颤动,好像在摸索着什么东西,只是俯身在旁的蒋经国早已看得泪流满面,轻轻拿起父亲枕边的一柄玉如意,安放手中。多少年了,父亲一直摸着这个玉如意念叨着一位将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依然念念不忘。

    即将远去的颤抖,在触碰到玉如意的瞬间,顿时停止了探寻,紧紧握持,枯裂的嘴角上,舒然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武烈啊,我来了。”

    1975年4月5日,中华民国总统蒋介石病逝台北,享寿八十八岁。

    2010年10月31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专程于此日参拜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台北忠烈祠,在战死在抗日战场上的国军军人的灵位前深深鞠躬,敬献花圈,向这些为国牺牲的中华军人,致以了最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