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海松涛,碧波青云的寒晨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和身旁的弟兄说起了这些年里,唯一的辉煌。
这位来军里探望拜访的老先生和接待的弟兄一路在聊,当聊到济南火车站的时候,老先生赞不绝口,极力褒扬这座由德国建筑师赫尔曼 · 费舍尔设计并主持建造的亚洲最大火车站的艺术价值。而且,老先生还大力称赞了那些充满着异域风情的哥特式立柱,栩栩如生油墨浓厚的西洋壁画,认为这座被全世界珍视的艺术宝藏,名副其实的是为中华大地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老先生还说,希望在自己彻底老了之前,没事还能和自己的后辈再去看看济南火车站。只不过,济南火车站,老先生的后辈永远也看不见了。
1992年,世界上唯一存留下来的哥特式建筑群落,曾经亚洲最大的火车站,济南火车站被拆除。
正当老先生走到操场,快要穿过军部大门离开营地的时候,促然看见几挺苏式重机枪被好几条大狗摇摇晃晃的拉过面前,这颇为滑稽的一幕让老先生给看得呵呵直笑。由于机枪护盾下那对可爱的小钢轮赋予了这挺重型枪械无与伦比的行动能力,只需要两条大狗套上挽具就能拉着一挺重机枪来回移动,而重机枪的伴随射手们只需要背着弹药,跟随重机枪移动就可以了。
此时,与老先生同来的一个叫周和的酸腐老头,却文绉绉的大声说了句;
“尔等竟如此丧心病狂,可悲中华田园犬亦遭行伍颠沛,可怜,可怜!”
正好军部里的一大帮子军官都在操场旁边集体观看狗拉重机枪的乐子,没想到碰上了这么一出子烂人,把听到这话的蒋毅气的是火气直往头顶冒;我说你个老晕蛋,我们缺车少马的,不用狗成吗!要不我们让狗歇着把你套鞍上让你拉,真是的,这老家伙绝对该松松皮了!
至于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中华田园犬这个新词的宁虎,那是瞪着大眼瞅了拉枪狗半天,嘀嘀咕咕的嘟囔着:“啥田园犬不田园犬的,那分明就是土狗,土狗!”
“大哥整的不错,确实是土狗,在我老家的寨子里满地跑的就是这个,要是连它都认不出来那我还是回家种地去吧。”
麻三鼓着个铃铛眼接过大哥的话头抱怨起来,咒骂着那个欠打的酸老头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而站在宁虎身后的王亚武则在心里暗暗叫骂不已:“操爸!重机枪连的这鸟货逛了一趟欧洲,瞧了几年满书狗爬叉一样的乱码,啥都没学来的就学来一狗拉重机枪,还他妈俩狗一起拉!听说以前这是一个叫比啥玩意的小国最爱干的事,没想到今个让军里也走了那么一遭!”
每当军里的弟兄们看着两条大狗拖着一挺带轮子的重机枪唧唧扭扭的跑来跑去都是爆笑不止,私底下都叫重机枪部队为土狗部队,让人家福宝营的土狗兄弟躺在那莫名其妙的膝盖上中了一箭。
老头看见一帮子军官都正瞅着他,自我感觉良好的在那摇头晃脑的接着说道:“既罢,
“鸡*巴。”人堆里突然有个声音很不和谐的冒了出来。
“既罢!”老头似乎看起来很不服,大声的再次强调了一遍。
“鸡*巴!”那个该被查水表的声音比老头叫的嗓门更大,大家伙一扭头,哎呦我*操,那不是狐爷吗,嬉皮笑脸的站那也每个正形的家伙。
要说人家秃头狐爷刚开始根本没想给这老头难堪,只是在心里很有礼貌的问候这老头的全家女性朋友,没想到听着老头催眠的时候一不留神打了个嗝,就发出了那个很不和谐的声音。
“哈哈哈哈”蒋毅宁光头这群无良丘八登时一通爆笑,而狐爷呲着俩板牙一笑,跐溜跑的没影了,但大家绝对想不到是,这个酸老头竟然在满场的混乱中咯喽一声给直接气晕了过去。
正忙着嘲笑酸老头的蒋毅他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背过气去;我*日,这可真他妈操蛋,老头气量也忒小了点吧!等蒋毅他们围过去掐了老头半天的人中,这老家伙才算是回过来了气。一看酸老头又活过来了,面面相觑的蒋毅他们干脆派人包了封大洋打发这老头回去,要不气死到军里还得我们丢人赔钱,喂喂,赶紧的!趁着老家伙还没醒过来,连大洋带这老头一起打包运回去拉倒。
就在蒋毅想着要不要趁乱赏那个酸老头一脚,看他能不能现在醒过来的时候,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忽然拱拱手,对蒋毅说道;
“将军,老朽有言,可否愿闻?”
“先生请讲,武烈愿闻。”
天南海北晃来晃去的蒋毅很清楚,像这号看起来都不是凡品的白胡子老头一般都有个两把刷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坐下来听听这老头想说啥,要是还跟上个蠢货一样,那也只好塞给他几个大洋打包扔车上拉走,酸儒傻缺嘛,都他妈这个待遇。
“不知将军以为,吾华夏之国民,民质如何?”
席地而坐的蒋毅听了这话后,仔细的想了想,谨慎的组织着措辞;
“良莠不齐,代代没落。”
“好一个良莠不齐,代代没落!虽仅八字,可堪千金!”
“老夫未曾想到,毅威将军竟对我中华国民现状之沉痼,一言中的!不错,中华之国民确为良莠不齐,代代没落,可将军知此中缘由否?”
“先生,武烈不才,实乃不知。”
“因为,中国人既是最温顺最好统治的群体,又是最恐怖最难统治的群体,当统治者作威作福为恶八方的时候,中国人往往会选择退却,一退再退,绝无有力之抵抗,让那些没有碰上什么抵触的统治者们继续糜烂的生活而不思悔改。另外,中国人的下层对上层的容忍性之高举世罕见,可当中国民众被不断地被压迫,压迫,在压力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中国就会爆发大面积的起义,造反!而且起义军对待原有统治者及其家属的手段非常凶猛,往往就是灭绝性的仇恨杀戮,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明末朱氏皇族!”
“仅在数年间,这些散在民间大肆闷头繁殖的朱氏皇族就几乎被各地起义军不分男女老幼的全部杀光,而这之中,地位最高,死法最惨当属明末藩王中的福王,其人更是被活生生炖熟在汤锅里被人当下酒菜!至于佐餐的酒水,正是用福王被放出来的血混着鹿血制成的福禄酒!”
数百年前,那个被扔进汤锅里和鹿肉活炖在一起的福王,在滚沸的汤水里上下翻滚,骇人的惨叫声混着李自成等人满意的大笑声响彻在华丽的王府,余音长久不绝!恐怕福王的悲惨遭遇,就是老先生口中那些末代皇族的最好注解了。
平心而论,中国人这个族群和海外的族群完全不一样,海外的族群他们是你顶上的今天得罪我了,那我明天就他妈要你好看!就算有极其过激拿起武器反抗的情况,也完全不会有像此类种族灭绝性的大规模仇杀,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两方的仇恨没有积累那么多,有仇我当时就报了,冤有头债有主的,没事搞些大屠杀对我有什么好处?可中国那就不一样了,一旦民间起事,那就是愤怒已经积累到了犹如火山喷发般的恐怖时刻,旧有统治者经常是被不分男女老幼的全部宰掉,而在对待这方面的民间的起义者,从来是毫不手软,绝不留情!
“中国,幅员辽阔,族类繁杂,生民众多。”
说到这的时候,原本语气平和的老先生猝然眉头一皱,突然间加重语调;
“人心,混杂!”
“人多,则心杂,既有诗书典范,又有三教九流;既有忠义圣贤,又有败类蠹虫!特别是这些败类,一旦占据高位合身得势,必将给国家,民族,带来空前的灾难!”
“民国政府,必将劫难重重,因为这个伟大的国度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中央集权的政府,而不是一个宽松的,约束力不强的政体,这些从海外传来的政治结构并不适合这个国家的实际和这个民族的性格。”
“可单有一个集权政府必将带来腐败和灭亡的命运,最适合中华的是以集权政府和独立监察相并行的整体,由民间的呼声,社会的舆论和政府的内部来构成多重监察使其严循律法。”
“且中国官吏之恶习,无非贪污腐败,滥用职权,当此,寻得问题的命门之时,一个独立的多重督查完全可以将此二者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再者,为政者决不能滥施权力以塞悠悠众生之口,塞口如塞川,一旦堤坝决口举国举族将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白一黑,一阴一阳。交融合形,相生相克。此必使中华生生不息,万代荣光!”
“老先生!”蒋毅和周围的几个军官听了老者的一番话后都是吃了一惊,老者的见识非同一般!绝对是个高人!
“然,古之圣贤有言;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吾等确信,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恒灭亡!”
“《墨子》亦言,国之将亡,必有七患:
城郭沟池不可守,而治宫室,一患也。
边国至境,四邻莫救,二患也。
先尽民力无用之功,赏赐无能之人,民力尽于无用,财宝虚于待客,三患也。
仕者持禄,游者爱佼,君修法讨臣,臣慑而不敢拂,四患也。
君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自以为安强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五患也。
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
畜种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赏赐不能喜,诛伐不能威,七患也。
以七患居国,必无社稷。以七患守城,敌至国倾。七患之所当,国必有殃!”
“老先生,望请明示!”蒋毅等人从地上翻身而起,跪坐老者面前,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请教疑难。
“诸位,且听老朽道来;
不修国防,大兴宫殿,粉饰太平!
大敌当前,外无盟友,孤立无援!
分配不公,铺张浪费,穷尽民用!
士皆渔私,修法禁言,不问国事!
闭门自大,标榜圣明,坐以待毙!
奸佞行阴,小人当道,离心离德!
民无食用,国无贤能,赏罚失威!”
“然则诸位可知何谓政?何谓国?
福泽万民,富庶安平,是谓政!
武威远镇,文教光世,是谓国!”
所有的军官都听愣了,连大字不识的宁虎数人,都是呆坐在那,定定的看着老先生须发皆白的贤容,所有人都认为,自己今天面对的,当是国之大贤啊!
“哈哈哈哈,繁华笙歌落,富贵朱颜散······
可老者在说完这些话后,蓦然长笑万千,踉跄数步,悲叹着离开了军里的营房。
“先生,先生!”
众人伸着手,却怎么也拉不住那个远去的身影,拉不住那个,孤独而又凄凉的背影。
蒋毅在剩下的尘世时光里,一直抱着这个遗憾,老者的姓名,自己始终没能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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