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长官部向蒋毅师下达了向武汉撤退的命令,师里得到命令后,缓缓地撤出了阵地。
在向后退却的道路上,到处都是泥泞,残垣,弟兄们看着沿途犹如鬼境般的村庄农田,胆战心惊。路边上,草丛里,田地里,到处都躺满了被泡的发胀发白的死尸,成群的野狗在冲天的恶臭中瞪着血红的眼睛围着尸体疯狂的撕咬着,一路上再也没有袅袅的炊烟和阵阵的鸡鸣,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祥和与宁静。
赵犁走在满是泥浆的小路上,磕磕绊绊,焦虑的心里满是对亲人的记挂,自己的家被大水冲平了,庄子里没有尸体,没有活人,什么都没有了,可自己的爹妈姊妹,现在都怎么样了?他们还活着吗?
由于赵犁所在的队伍正好路过他的老家,于是赵排长就哀求着回去看看,就看一眼。但是国军各部队现在都在大踏步的后撤,连长害怕自己的手下出啥意外,答应他回去瞅瞅,并且约定在石桥山附近留下排里的一个弟兄和两匹马,快去快回。
可这家,回也回了,就是,就是什么都没有了,走了一路,最常见到的,除了死尸,还是死尸!
放眼望去,四下里满是逃荒的灾民,大批的灾民游荡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摇摇欲倒,了无生机。赵犁混在灾民队伍里心里就好像装了个秤砣一样坠得慌,自己的亲人要是还活着,那一定是逃难了吧,不管怎样只要留条命就好。想着想着,赵犁就到了石桥山附近的那座石砌拱桥边,过了这座石桥,再走上差不多十几里地就是和连长说好的约定地点了。
挤在人群里的赵犁上了桥就看见五个川军士兵守在前面的桥头堡那,赵犁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凑到守桥弟兄面前,仔细描述自己亲人的相貌,打听这几个弟兄是否见过自己的亲人。这几个弟兄想了想,摇摇头,毕竟是遭了灾的饥民,蓬头垢面的和往日完全不是一个模样,哪怕就是赵犁离得远都没准认不出来,更何况这些守桥的弟兄。
为首的川军弟兄是个班长,看见赵犁失落的样子散了棵烟过来,赵犁无力的靠在沙袋上接过烟卷道着谢,边吸边和这几个川军弟兄聊了起来。
“兄弟,看你们手里这没啥家伙的,不会是工兵吧。”
“嘿,老弟猜的真准,哥几个还真就是工兵,看见桥下的炸药没,我们五个把线了啥的杂七杂八的早就收拾好了,就等鬼子一上桥,一按起爆器,蹦,鬼子连人带桥那就飞喽。”
“真要是这样干,那你们可怎么撤下去呢?”
“老弟噢,瞧见那挺捷克式没,咱向长官讨了挺轻机枪那就是要和鬼子拼的,哎,可就是弹药少了点,老实说,俺五个弟兄那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赵犁看着眼前这五位释然淡笑的弟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几个不怕死的弟兄,今后再也见不到了,这才是爷们啊!
川军班长吸着烟,无意间抬头看见一队黑点从天边飞了过来,起初还以为是鸟群,可那些黑点越来越大,嗡嗡的噪声让所有人心里猛地一坠;
“*他妈!是鬼子的飞机!”
川军弟兄大骂着抄起轻机枪对着天空拼命射击,赵犁也是不管不顾的抓起自己的步枪对着日军飞机就搂火。一架日军轰炸机发现这座小小的桥头堡里居然有人在抵抗,呼啸着俯冲下来,几颗投下的炸弹就落在川军弟兄附近,五位川军弟兄鲜血四溅当场战死,赵犁也是腿上被弹片开了个大眼,捂着退倒在地上当场就站不起来了,要不是身前堆着的沙袋正好挡了不少弹片,那赵犁别想捡回他自己这条命!
躺在地上的赵犁,浑身就好像散了架咋都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鬼子飞机在眼前一架架掠过!掠过!
“希那剋,希拉密大库丧!(日语:支那猪,蚂蚁一样的有!)”飞行员狞厉的看着底下的人群,翘起的嘴角满是不屑。
日军战机拉着长长的引擎锐啸俯冲激荡,灾民们顿时炸了锅,乱糟糟的挤成一团,到处都是哭喊,人群里大乱拥搡。飞翔在天空中的死神投下了巨大的黑影,炸弹凌空而下,落在人堆里瞬间掀起一片片血肉瀑布,惨叫声不绝于耳,土路中央一头受了惊的骡子恢恢的拼命挣扎,试图挣断拖着板车的缰绳独自逃命,旁边那个老农还在吆喝着,拉着骡子死不丢手,看见老农这幅揍性,人群甚至有人大骂:“都他妈什么时候了!你还管那个骡子干吗!”
老农装聋作哑还在那挥着鞭子抽在骡子屁股上啪啪乱响,想把牲口赶进旁边的路沟。一架日军轰炸机俯冲下来,咚咚咚的机炮有如暴风掠过,老农和骡子直接就被儿臂粗细的机炮炮弹拽成几瓣,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被人群拥挤着,正好暴露在机炮弹道之下躲无可躲,几发机炮炮弹准准的打在肚子上,孕妇当场被贯穿的巨力撕成碎片,灾民们一群群在钢铁大幕中化为漫天血雨,伴着惊惶在天空中纷飞四散。趴在地上的赵犁看呆了,坐在那连旁边横飞的弹片都忘了躲避。
日军战斗机飞行员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支那猪哭叫着跑上桥头,几架俯冲下来的日军战斗机狞笑着挥起了带血的镰刀,突突突的扫射中,必死目标被机枪子弹断成几截,胳膊,大腿,躯干在血雾中碎裂迸飞。此时的桥面上,满是死尸,黑红的血液顺着石阶石栏流进了翻腾的河水中,整个河水都变成了红色。
几架一直没投弹的日军轰炸机突然向桥头堡对面俯冲下去,喀拉一声弹仓洞开,一串串沾满油脂的白磷咆哮着挣脱束缚,在大地上卷起一股股恐怖的火焰风暴,大量挤成一团的灾民被风暴裹起,浑身带着烈焰嚎叫着栽入河水中,桥面上在这时候早已挤满了灾民,不少灾民被混乱的洪流挤入河中,转眼就被河水卷走。
赵犁憋着口气捡起轻机枪,发狂般的立起枪身对着正投弹的轰炸机射击,可轰炸机机腹都裹着厚厚的金属防护层,轻机枪子弹根本就打不透。日军轰炸机连搭理都没搭理这挺轻机枪,直接突到桥头堡后面,水桶粗细的白磷烧夷弹带着哨音着落进了灾民堆里,火焰犹如喷泉般涌出地面,成群燃烧的灾民徒劳的在地上打着滚,可这火就是无法扑灭,因为这是白磷,可怕的白磷将烧尽一切。
赵犁抱着打光了子弹的轻机枪,泪水顺着脸庞无助的落下,在余光中,赵犁看见几个全身浸满灼焰的灾民打着转惨叫着滚了过来,滚向旁边的沙袋掩体。倏忽,一个念头闪电般闪过赵犁的脑海,起爆按钮!必须阻住这几个燃烧的火人靠近起爆装置!
“别过来!过来桥上的人都要死!”腿受伤动不了的赵犁大声呼喊,可他看着那几个火人还在疯狂的往起爆装置上靠,还在靠!起爆按钮早就是待发状态了,敢让他们往上一滚,桥上的那么多人会被这几个混蛋害死的!
“我*你妈!你们先去死吧!”赵犁举起步枪连续打死五个火人,在换弹桥的时候,剩下那两个火人,滚入了安放起爆按钮的掩体。
一声巨响,一朵暗红色的蘑菇云升腾而起,碎石断肢,血肉残块横飞四溅,桥上数以千计的灾民像破布一样被剧烈的爆炸高高掀飞,在空中揪出一丛丛血幕,赵犁亲眼看见一个哺乳的妇女连同怀里啼哭的包裹被碾碎在火光中,许多灾民被炸得连个渣子都没剩,坚固的石质桥身在爆炸中翻滚着落入河里。被炸飞的碎石,衣物,残肢混着血沫落入水中,激起阵阵浪花,随着黑色的烟雾飘飞而散。
这支日军机群原本是来阻止国军炸桥的,桥要是一炸那机械化部队就没得玩了,可现在看见桥到底还是被炸了,领队长机顿时破口大骂,痛骂那些像垃圾一样密集的支那蝗虫挤在桥边坏了自己的任务,冲向还没来得及过桥的灾民就是一顿疯狂扫射。
当所有的日机在打光所有弹药后,留下满目疮痍,回身返航。
赵犁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惨景,空气里飘着一股可怖的焦糊味,河对岸不停传来阵阵惨嚎,河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在河道拐角那堆积如山,连滔滔的河水都没法卷走!
这时候排里的那个弟兄循着爆炸声赶到这里,饶是这个弟兄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浑身战栗不已,这个弟兄被吓坏了,赶紧抓起呆在原地发愣的赵犁骑到马上,发疯般狠抽马鞭,逃离此地。
一场洪水后,赵犁直到死,也没能找到自己,失散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