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啊!儿子带您来了,带您找兄弟们了!父亲啊,走好吧,走好吧!”
悲恸的哭泣声,远远从江岸传来,盘桓残绕,久久不散。附近的渔民听见后,纷纷循着声音赶了过来,这些朴实的渔民都在担心,是不是有外乡人遇上了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帮忙。
等众人聚到江岸周围一看,人群中有不少上了年纪的老渔民顿时唏嘘不已。
沉沉的夕阳下,一位陌生的中年人双手捧着一套早已褪色的旧军服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而那帽徽上的青天白日在火红的晚霞下熠熠生辉,这么多年了,金口龙床矶下不知牵挂这几多回想,如今又有一位忠魂离开了尘世,去和他久别的弟兄们团聚了,渔民们都在心中默默的祈祷,安息吧,战死的国军英雄们,安息吧!
在这片祈祷中,中年人轻轻地把父亲的骨灰撒入江中,而那套旧军服则伴着涛涛的江水,带着无尽的思念,长流远方。看着父亲融入这方水波,中年人的眼眸闪着坚定的光芒,肃然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向着江面立正敬礼,一阵宏亮的长鸣在波涛中浩然回荡;
“报告长官,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海军中山舰水兵老幺归队,请长官训示······
“看那弟兄们,那可是咱国军的军舰,瞧瞧,多威风!“岸边的欢呼声就像那阵阵波涛,卷过每一处国军阵地,国军将士们都一个个的从战壕里跑了出来,看着江面上的军舰群放声欢笑。蒋毅也是笑容满面,站在师里整训区的土堆上远眺江边,看着一艘威武的战舰在绸缎子似得江面上缓缓驶过,高高的舰首激起整片白色的浪花,而那拉响的汽笛,就好像是对岸上的国军弟兄悦耳的问候。弟兄们高高抛起军帽,蹦啊跳啊,这不,咱国军的军舰来了,咱国军也有军舰,我们这些当陆军的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盼来了。
舰长室里,萨师俊望着陆上的弟兄们不知不觉的抓紧了栏杆,陆军弟兄们,我们海军以前亏欠你们了,放心吧,陆军弟兄们,我们海军这次一定全补回来,哪怕我们全部战死,也要让陆军弟兄们有一个安稳的江岸!
“报告长官,敌机机群逼近,敌机机群逼近!”
瞭望哨的警讯将萨师俊从沉思中拉回现实,“终于来了吗?”萨师俊沉吟着,从容的将一道道命令从舰桥传达全舰;
“所有人员进入战位,全舰火炮对空,准备战斗!”
黑洞洞的炮口缓缓扬起,弟兄们摇着转轮,尽量把射击角度调到最佳,全舰都是咯咯唧唧的响成一片。不一会,长官们熟悉的声音就在舰上亮了起来。
“报告长官,主炮准备就绪!”
“报告长官,副炮准备就绪!”
“报告长官,高射机枪准备就绪!”
看着日军机群逼入眼帘,萨师俊握着望远镜的手狠狠挥下,对着话筒大吼;
“主炮,开火!”
砰,一团燃烧着黑雾的火焰爆鸣在日军机群附近,就好像是总攻的信号,全舰五门火炮,三挺防空机枪向空中挥舞着金色光鞭,一架日机被当头扫中,机身瞬时就被火光和浓烟吞没,战机带着尖厉的引擎声一头栽入江中,激起了一股冲天的水柱。
“嗨······
全舰一片欢呼,旗开得胜的喜悦让弟兄们士气高涨,防空机枪组的舰员们更是甩了军服光着膀子朝着天上的机群猛打,在这群光着膀子的汉子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抓着撬棍,熟练地撬开弹药箱,捋出长长一溜弹链,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头顶,盯着那些日军飞机。
“装弹!”
听见机枪射手的大喊,瘦小的身影麻利的把手中的弹链递给组里负责装填的弟兄,回身跑向舱口,接过一箱沉重的弹药被在背上,尽管单薄的脊背晃了两晃,可他还是咬着牙扭头就往机枪枪座跑。
跑着跑着,一阵马达的嗡嗡声迎面而至,日机机群撞开火网,呼啸着向中山舰俯冲下来。两道张着毒牙的火蛇从天而降,当他们抽向船身,甲板上顿时木屑崩飞,组里压弹链的弟兄被火蛇抽中,轻薄的身躯被巨大的冲击力带飞,在一团血雾中哐的砸在了舱壁上。
“幼官!”
弟兄们悲声呼喊,马上有人背起他往军医那跑,尽管谁都清楚,被航空机枪弹击中的弟兄伤成了这样已是凶多吉少,可这是自己的弟兄,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活着的弟兄也会牢牢抓住,拼尽全力,只希望留住自己的弟兄,留住那渐渐远去的残影······
瘦小的身影甩下弹药箱,不顾一切的冲向组里,扶起沾着血珠的弹链帮着机枪上弹。“老幺,回去,这危险,快回去!”坐在射手位的汉子大声喊着,他真不想让这个年少的弟兄出个好歹折在这里,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祥叔,我不回,不回!”
这略显稚嫩的声音回响在咣咣咣的防空机枪声中,组里的弟兄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连这么小的弟兄不怕死的顶了上来,这仗打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中山舰上,防空机枪不停的织着火网,弹壳叮叮咣咣的砸在甲板上,天上的日军机群盘了个大圈找好角度再次冲来下来,引擎的锐啸仿佛重锤击铁,成群的日机突突突的俯冲扫射,对着这些胆敢抵抗他们的国军疯狂倾泻着火力。
在钢铁之雨中,弟兄们的血肉之躯像落叶一样飘飞四散,整个舱壁上溅满鲜血,可就这样也没有弟兄偷生躲藏,“仰角40度,开火!”军官在弹雨中站在高高的观瞄镜那里指挥,一缕雨花飘过,军官雪白的军服染着鲜红重重的摔在甲板上。
“我上!”看见指挥官中弹,马上有人填上空子继续指挥,“仰角50度,打!”
“鱼雷!鱼雷!”
突然间传来了瞭望哨嘶声大喊,弟兄们转脸一看,只见一道白色浪迹在飞快的接近着船身,这让不少人看的心里直发慌,甚至有几个正好对着鱼雷航迹的弟兄都直接把眼闭上等死。
“右满舵!”
萨师俊看着那条飞速靠近舰身的浪迹几乎都是对着话筒吼起来了;“右满舵,右满舵!”舵手重复着舰长的命令,满满的打着舵盘,庞大的战舰笨拙的打着转,险险的避开了那道死亡的白痕。
“开火!开火!”
萨长官的声音再次响起,逃过一劫的弟兄们稳了稳神,在舰长的命令下,继续织着火网,试图赶开这些不断接近的日军战机。
低空中,几架盘旋的日机盯住了舰上的防空机枪点后,直直的俯冲下来,而他们飞的如此之低以致老幺都能看清飞行员头上的白飘带。还没等老幺反应过来,一发炸弹就落在旁边奋战的兄弟机枪组里,一声巨响,堆在机枪旁的弹药被引爆,好几米高的火柱轰然腾起在甲板侧舷上。
老幺亲眼看见那门烧得漆黑的高射机枪在火焰中被高高抛起,又重重的砸在甲板上,落下来的机枪在不停的翻滚,好像在寻找什么。终于,他在早已战死的机枪组弟兄们身边停了下来,停在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弟兄们身边,那枪身上弯曲的枪管,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无奈与悲伤。
而日军战机则抓住机会顺着火力死角贴着水面低空逼近,老幺他们正要放低枪口,一张密集的雨幕已经迎面而至,瞬时就在枪身上溅起叮叮的火花,组里的弟兄,浑身是血应声倒下。正扶着弹链的老幺也是眼前一花,脑袋磕在枪座上,一头栽在甲板上。
高空中,一架日军战机当空翻身,划着圆弧,急速俯冲,身后一架战机也同样映入眼眶,在飞快的拉进机舰的距离后,两发炸弹,一前一后的砸穿了中山舰脆薄的钢木甲板。
被炸昏的老幺昏昏沉沉的躺在那,满眼看去,整个世界已成血红,几个火球冲起在舰上,高耸的舰桅惨嘶着摔在甲板上,而在桅杆瞭望位的弟兄,先是被磕在甲板上,旋即又被弹进河面。
“我是不是要死了?”老幺脑海里飘过这样一个念头,不过他马上就释然了,“我马上要见爸爸妈妈了,也好,我也真的累了,就这样睡过去吧。”当老幺快要晕过去的时候,一声怒吼驱散了他的迷沉。
“人在舰在,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那不是舰长的声音吗,老幺努力的偏过头望去,可眼前让老幺不敢相信,那是舰长吗,舰长的右腿呢?
“长官,舰底被炸穿,无法堵漏!”
“长官,锅炉舱进水,修复,无望!······
“老幺,老幺,起来,千万别睡着。”在混乱的战舰上,晕晕乎乎的老幺感到自己好像被提了起来,扭脸一看,老幺不禁放声大喊;
“祥叔!祥叔你咋了啊祥叔,撑住啊祥叔!医护兵,医护兵!”老幺趴在枪炮上士王兆祥身上哭着喊着,因为对自己像亲人一样的祥叔创口满身,雪白的军服上,早已全是油污鲜血。
“老幺,别哭了,祥叔我今年五十有四,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能为国捐躯当是无上荣耀,来,扶我起来,咱爷俩继续战斗!”
“好,祥叔!”老幺吃力的把王兆祥扶到射手位上,王兆祥吃力的把手放在射击柄上,低声一喝;
“老幺,装弹!”
“嗯。”老幺从漫着血水的弹药箱里扶起弹链送入枪膛,久违的咆哮顿时响彻全舰,可就在这时,老幺听见了一阵让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大喊。
“全体离舰!全体离舰!”
“老幺,不用惊讶,看看你的脚下。”祥叔的语气幽然而至,老幺低头一看,天哪,水什么时候都快没到甲板上了,中山舰要沉了吗?
“我等已然尽力,奈何势不如人,惟以死报国!”
“祥叔,我陪你一起上路!”
“小王八蛋,你他妈在说什么混帐话,你快走,离开这里,好好活着!”
“我不走,我要和祥叔继续战斗!”
“老幺啊,战斗已经结束了,结束了!”
“老幺啊,记得你祥叔的话,好好活下去,活下去啊!”
王兆祥突然伸出双手,抓住老幺竭尽全力猛地向前推去,正扶着弹链的老幺猝不及防一头滚进了江里,老幺哭叫着,在水里扑腾着往中山舰游,可湍急的江水带走了老幺的希望,不可抗拒的洪流卷起老幺离中山舰越来越远,直到一个小舢板匆匆划来捞起老幺,舢板上的老幺回过头远远的对着祥叔悲声大喊:“祥叔,祥叔啊!”
“老王,一路走好!”
舢板上的弟兄也是悲伤不已,挥着军帽高声向着这位老兵告别。
王兆祥微笑着冲舢板挥着手,转脸擦了擦满面泪痕,艰难的抬起手臂,慢慢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可那烟马上就被手上的血水染成红色,王兆祥看着染血的烟卷笑了笑,放嘴里点上火美美的吸了一口,缭绕的烟雾中,王兆祥最后看了一眼天边的夕阳,那火红的晚霞是如此熟悉美好。
“真漂亮。”王兆祥感慨着,拍拍面前的防空机枪笑着说:“老伙计啊,我怎么会舍得扔下你自己跑了呢?今天我就陪你一起到那边喽,来吧老伙计,咱哥俩最后再干他妈一票!”乌亮的枪身一声低鸣,微微颤动着,就好像听懂了王兆祥的话,准备着最后的战斗。
老幺的眼里闪着泪光,回忆着祥叔对自己的照顾关怀,自己是孤儿,在战乱中饿晕在码头时,是上岸采办的祥叔把自己捡了回来带到舰上,全舰没人嫌弃他,就让他在舰上帮忙干点琐碎零活,关照有加······
老幺看着祥叔操着机枪划过一道明黄色的光羽,一架俯冲扫射的日机被打断翅膀,拖着长长的黑烟打着旋栽进江里,可中山舰带着满身的创伤,浑身的烈焰被淹熄在滔涌的江水中,弟兄们在最后一刻,听见了王兆祥豪迈的长笑声;
“哈哈哈哈·····
1938年10月24日,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海军上校舰长萨师俊壮烈殉国,中华海军象征,中山舰,战没金口。
在这场伟大的卫国战争中,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海军全军尽没,104艘战舰全数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