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中午,阳光和煦。
唐浅经过两日的锤炼,煮饭婆的角色扮演得越来越到位,与宫本绛臣的关系也渐渐熟稔。她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的屋子,能将食盘递于他手上。记得头一回她谨慎地放在地面,就被宫本绛臣奚落地无地自容。他责问她“我应该告诉过你我腿不能动吧?昨晚送水我就不提了,今天又是……你让一个残废爬到地上喝水吃饭又爬回床你于心何忍呐?”
“什么味道?”
“嗯?”唐浅收回思绪,疑惑道,“什么什么味道?”
“……一个姑娘家,不能干净点,多久没洗澡了?”
“……能不能闭嘴吃饭?”
唐浅俏脸煞黑,转身拿起门边床铺的衣服冲出去。
……温泉不大,硫磺味却异样稠密,唐浅满身冒着热汗,找了出树木挡住的浅处,洗清一个月都没脱落的污垢和异味。她将皂角涂满散落的长发,轻轻揉搓,张大嘴巴存储一口气,整个人没入水中。体外的温热亲昵地推搡肌肤,烦躁的心绪顺其悠长发梢流出,堆砌的疲惫也从指尖蒸掉,唐浅静谧地享受这得天独厚的自然尤物。然而不多时,氧气损耗殆尽,温泉瞬间燥/热,烤得唐浅眼皮异常沉重,她紧闭的视线突然闪现个人影。周正苦涩地露出两排黄牙,带着炙热的欲望和怨恨的目光扑向她。
“咳咳咳!”她惶恐地挣扎,浮出泉面,因大意呛水而一阵狂咳。待心情平复,低头打量倒映的自己,眉间有化不开的诸多苦涩,这张清丽的脸庞被她搞得憔悴不堪,一团糟糕。
气象是老天变化多端的附属品,明明午间天空还是晴朗得万里无云,等她穿好衣服回去,却“轰隆隆——”地打了响雷。
厨房待不了,储藏室塞满了物品,唐浅唯有不甘不愿地进小屋躲雨,她保持停留倚坐门口,面朝磅礴大雨发呆。
“外面下雨了?”
“嗯,很大。”
“我挺好奇,四天过去为何你依旧排斥躲避我?”宫本绛臣问,“我接触起来应该不像会吃人的妖魔吧?”
唐浅苦笑地摇摇头:“你是男人,我杀的也是个男人。”
他没接话,他认为她的理由并不完整。
“……那个男人临死前正准备强/暴我。”
“所以你为保名节才被动杀了他?”
“算是吧。”簪子里有毒,救了她清白又毁了她清白,无能为力。
“我糊涂了,明明你没有做错,即使被冤枉,也没道理天天受尽梦魇摧残?”
“……”
“你的状况就如同赎罪,再长的时间也治不好这可怕的病症。”
“——他是个乞丐,生活阶层的蝼蚁,他强/暴我是被逼的。”唐浅轻声地吐露详情。最可悲的地方尽于此,她拼命说服自己没错,却又不能阻止自己同情那仅仅为了多活一刻而被社会践踏得毫无尊严的可怜虫。她一面承认自己,一面又痛恨自己。
“……会唱歌吗?”
“嗯?”
“我想听曲子了。”
诸多要求!唐浅眼珠子一转:“我家乡的歌你肯定听不惯,记得离开皇城的时候曾经听过一首,能哼两句。”
“试试。”
唐浅清喉咙,拼命回忆调子。
“梨花渐远逝,乌浓绾已长。妾于纷纭——”
“噗——”
“你能不能尊重人!正努力找调呢嘛!?”本身脸皮就薄,宫本绛臣这一笑彻底令她恼羞成怒。
“哈哈哈哈,你还是等着调来找你吧。”宫本绛臣奚落她。
“有本事你唱!”
“……”
怎么没动静了?唐浅好奇地望向屋里的那团身影。“喂?别装死。”
“梨花渐远逝,乌浓绾已长。
妾于纷纭中彷徨。
梦演昔时景,吾言鸢丝断。
君洋洋洒洒,逐走。
清喉唱一首,女谣举秀口,不问是非不问羞。
如若再擦肩,旧眼皆可忆?
妾于此,君亦于此。
于此同行,于此交错,于此流散。”
宫本绛臣起调比之前低一阶,悠扬的清唱竟被他带出一丝咏叹曲的味道,微扬忧愁,配合他慵懒的声线,别有韵味。她细细倾听,痴了。
曲毕,唐浅甘拜下风地鼓掌:“好听好听!”
“这首叫《将军辞》。是一位楮国将军的夫人在她丈夫出征临行前随口做的。”
“哇,好厉害!那她现在呢?我之前在皇城都没有听过有这么一位才女。”
“……三年前去世了。”他长叹,“三年前,她遭奸佞所害冤死在大牢。”
“……”
“怎么不说话,联想到自己的遭遇了?”他问。
“嗯。”所幸,我并没有死,“能讲讲她的故事吗?”
“从何讲起呢?我想想……她出身在一个私塾家庭,十六岁那年和一位将军对弈棋局而一战成名,此后便嫁给了这位将军,风光无限。”
“听到这,似乎很幸福美满。”
“……她有个弟弟,三年前皇榜题名,做了一任重镇的知县,因为年轻冲动而遭利用,风声走漏,朝廷派人缉拿,她便挺身顶罪。本以为便此了事,可是后来却发现情况远非表面看起来的简单,负责审查案件的官员诬陷她谋逆叛国,她咬牙不认,囚于牢狱的十日,每一日都会有残酷而新颖的刑罚等待她,为了证明清白,她不能自杀,只是后来终究不堪,死于重刑。”
唐浅眼神黯伤,她的遭遇比起这个女子,残忍程度不及万分之一,“我真佩服她。”
“……我也是。”
“那……她叫什么?”
“我想想。”
等了很久,当唐浅以为他真不记得,正准备开口说“想不起就算了”的时候。她听到了这个女子的名字。
“简书谣。”
唐浅恍然大悟,惊叫道:“她弟弟?!”
“没错,就是审你案子的顺天府尹简苏恒。”
宫本绛臣淡淡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