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映明月,寒光照铁衣,此时苏州城楼之上的威风和煞气,绝不是任何入所能想象得到的。
两柄不朽的剑。
剑已刺出。
没有人能看得见他们拔剑的动作,他们的剑忽然间就已经闪电般击出。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肉体的重量竟似已完全消失,变得像是风一样可以在空中自由流动。
因为他们已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他们的精神已超越一切,控制一切。
剑光流动,枫叶碎了如血雨收落下来。
可是他们看不见。在他们心目中,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存在,甚至连他们的肉体已不存在。
天地间惟一存在的,只有对方的剑。
刺出的剑,剑势并不快,长空无忌和风无情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
他们的剑锋并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的变动,人的移动很慢,剑锋的变动却很快,因为他们招末使出,就已随心而受,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在外行人看来,这一战既不激烈,也不精采,亦惊鸿、杜天星、秦无忧、风满楼等人却都已流出了冷汗。
这些人都是当代一流的高手,他能看得出这种剑术的变化,竟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正是武功中至高无上的境界。
风无情的对手若不是长空无忌,他掌中剑每—个变化击出,都是必杀必胜之剑。
他们的剑与人合一,这已是心剑。
“唰唰!”
长空无忌的剑太快,快的连划破风都没有声音,风无情的剑虽然也厉害,能一剑刺杀铺天盖地而来的百余只蝙蝠,却连长空无忌的一剑都没接住。
亦惊鸿手上忽然也沁出了汗,他忽然发现长空无忌剑势的变化,看来虽灵活,却比不上风无情的剑那么空灵流动。
风无情的剑,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虽刺不中别人,但别人也刺不中自己。
原来《无极剑经》之中记载的剑招,乃是昔日关中大侠吴一败,得东海神秘白衣人传授,自命为“白衣剑法”剑法凌厉之至,刚柔并济,攻守全备。
长空无忌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承载的东西太多,他的荣耀,天南第一剑的荣耀,就是这条看不见的线。
亦惊鸿也已看出来了,就在下面的二十个变化间,风无情的剑必将刺入长空无忌的咽喉。
二十个变化一瞬即过。
所有人的手心都为长空无忌捏了一把汗,难道武林十绝高手之四的天南第一剑,就这样败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上?
现在,无论谁也无法改变长空无忌的命运,亦惊鸿不能,长空无忌自己也不能。
两个人的距离已近在咫尺。世上已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他们的剑锋。
两柄剑都已全力刺出。
这已是最后的一剑,已是决定胜负的一剑。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剑光忽然消失,剑式忽然停顿。盯着自己手里的剑锋,眼睛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又仿佛有寒冰在凝结。他的剑虽然仍在手里,可是所有的变化都已到了穷尽。他已使出了他的终极一剑,禅心剑意。
长空无忌的剑法如同无际的海水,没人知道它有多深,风无情的剑已经死了。长空无忌的剑尖,正对着他的剑尖。
风无情的剑若是条毒蛇,长空无忌的剑就是根钉子,已钉在这条毒蛇的七寸上,将这条毒蛇活活的钉死。这一战本来已该结束。
两个人的位置已经交换,两个人都没有倒下,直到现在,风无情才发现自己的剑慢了一步,他的剑若刺入长空无忌胸膛,长空无忌的剑也必将刺穿他的咽喉。
这命运,他已不能不接受。
长空无忌的剑已经真正做到了天下无双。禅心剑意,心思如佛,剑意入空,无所不破。
剑锋是冰冷的,冰冷的剑锋,已刺入风无情的胸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剑尖触及他的心。
然后,他就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刺痛,就仿佛他看见他初恋的情人死在病榻上时那种刺痛一样。
那不仅是痛苦,还有恐惧,绝望的恐惧。
因为风无情知道,他生命中所有欢乐和美好的事,都已将在这一瞬间结束。
现在他的生命也将结束,结束在长空无忌剑下。
可是,他对长空无忌并没有怨恨,只有一种任何人永远无法了解的感激。
在这最后—瞬间,长空无忌的剑也慢了,也准备收回这一着致命的杀招。
风无情看得出。
他看得出长空无忌并不想杀他,因为风无情还不想死,他两次败在这个人的手里,他不想死在这柄剑下。
但他没得选择,能死在长空无忌的剑下,至少总比别的死法荣耀得多。
长空无忌了解他这种感觉,所以收回了最后一个杀招,并没有置风无情于死地。
所以风无情感激。
这种了解和同情,唯有在绝世的英雄和英雄之间,才会产生。
在这一瞬间,两个人的目光接触,风无情从心底深处长长吐出口气。
“谢谢你。”
这几个个字他并没有说出口,却已从他目光中流露出来。
他知道长空无忌也一定会了解的。
风无情的生命就是剑,剑就是风无情生命。只不过生命本身就是场战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战争。
无论是哪种战争,通常都只有一种目的的胜。
胜的意思,就是光荣,就是荣誉。
不过风无情败了,密云散开,光也已消失。
风无情的声名,是不是也将从此消失?不,这一战,风无情虽没有胜,却闻名江湖,当然,这一切都寄托在长空无忌的身上。江湖之中,没人会忘记那个无名小卒约战天南第一剑客的名字。
天地间却仿佛显得寒冷、更黑暗。风无情的面色,看来就仿佛这一抹刚露出的曙色—样,寒冷、朦胧、神秘。
“我没输,我还会来找你的!”风无情冷冷道。
“可你已经输了,天地可鉴,群雄目睹。”长空无忌说道。
“乓!”风无情两指将手中的长剑折断成两截,丢在地上,道:“败的只是剑,我还没输!”
长空无忌剑上还有最后—滴血。
长空无忌轻轻吹落,仰面四望,天地悠悠,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寂寞。
风无情又道:“八年之后,还在这个地方,躺下的一定是你。”
长空无忌很欣赏他,道:“很好,这也是我没杀你的原因,没有对手的江湖,注定是无趣的。”
“哼!”风无情并不沮丧,“这个对手,将要了你的命。”
“我等着那一天!”长空无忌回剑入鞘。
轰动天下的决战已过去,这个最值得尊敬的敌人已败在他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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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掌门,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话可说?”杜天星昂着头,看也不看秦无忧,十分得意。
秦无忧似乎并不在意,淡淡道:“一言既出,当然算数,今夜烦请杜帮主到康山一叙,详谈事宜。”
杜天星眉头一锁,思索半晌,秦无忧见其不言,遂道:“怎么?难道杜帮主不想要赢得的赌注吗?”
杜天星被这么一激,当即道:“好,就这么决定。”
秦无忧阴霾一笑,拱手道:“如此,我便在康山恭候杜帮主大驾。”
言罢,秦无忧自顾离去。
杜天星身后一名帮众说道:“帮主,秦无忧阴险狡诈,此去定是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只怕”
杜天星罢了罢手,道:“你所说的,我又岂会不知?不过我杜天星好歹身为江南一大帮派,他秦无忧接掌康山派不过三年,谅他也不敢玩什么花样!”
胜败已分,亦惊鸿和风满楼也将走了。
孙不正忽然冲过来,挥剑挡住了的去路,厉声道:“别人可以走,你不能走。”
亦惊鸿虽不知道孙不正从那里认出他们来,不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孙不正又道:“你乃朝廷通缉要犯,走不得。
亦惊鸿道:“你想留下我?”
孙不正冷笑道:“难道我留不住你?”
亦惊鸿额上青筋凸起。
这句话刚说完,他忽然听到他身后有人在笑。
一个人带着笑道:“我还没死,谁也带不走他。
长空无忌来了。
孙不正霍然回身,喝道:“你想怎么样?”
长空无忌淡淡道:“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亦惊鸿是我的朋友。”
孙不正道:“难道你想包庇朝廷的重犯?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
长空无忌道:“我只知道一点。”
孙不正道:“说。”
长空无忌道:“我只知道不该做的事我决不去做,应该做的事,你就算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一样要去做。”
孙不正脸色变了。
官兵也冲过来,侍卫们弓上弦,刀出鞘,剑拔弯张,一触即发。
忽然间,又有一个人跳起来,大声道:“你们虽然有士卒三干,亦惊鸿至少还有一个朋友,也是个不怕砍头的朋友。”
这个人就是风满楼。
风满楼叹了口气,道:“这里的侍卫大老爷们不但都是高手,都是官家,我是个采花大盗,盗贼怕的就是官。我们要走,谁能拦得住?”
孙不正他们已紧张了起来,侍卫们更是一个个如临大敌。
这一战若是真的打起来,那后果可想象了。
看起来这一战已是非打不可。
孙不正面色沉重,双手紧握,缓缓道:“各位都是孙某心慕已久的武林名家,孙某本不敢无礼,只可惜职责所在。”
风满楼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的意思,我们都懂,我们这些人的脾气,我也希望你能懂”
孙不正道:“请教。”
风满楼道:“我们这些人,平时无所世事,可是一到了节骨眼上,我们就会把朋友的交情,看得比什么都重。”
孙不正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点歹点头,道:“我懂。”
“我希望你明白!”风满楼道。
正在这时,一名侍卫慌慌张张跑来,附于孙不正的耳朵边秘密说了几句话,尽管孙不正面不改色,但他的眼神中已经开始慌乱。
“孙大人可有什么麻烦,说出来,或许我们能帮你。”风满楼淡淡道。
孙不正一拱手,只道:“孙某另有公务在身,告辞!”
言罢,孙不正已走出好远。
亦惊鸿上前一步,道:“他走了,我们也该走了。”
夜,明月已消失,星光也已消失。
剩下的只有酒,这一夜,他们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