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知荣回首看了眼薛云欣,眼神略有些复杂,一是惊讶于她的镇定,二是只觉得他这个女儿若是男儿郎,势必能干出一番大事儿来。毕竟若是寻常女孩儿见到如此血腥的事情,怕早已吓得晕过去,胆子稍大点的可能也是呕吐不止。三是她一下子说出了他怀疑的。
他摇摇头:“尚且不能。”
薛云欣轻颔首,眼眸微微有些发酸,但一直压抑着没让自己落下来泪了。
在没有确定之前,这死去的人未必就是棉兰,眼下不见的还有一个青合,而青合是与白天等人有关,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情,不由出声道:“爹爹,二姐姐可是与你说了,她卧室下头还有一个密室,白天和陈嬷嬷在里边?”
薛知荣小愣了下:“在何处?”
“在二姐姐的床后边。”薛云欣犹豫了下,见薛知荣并不介意身旁有其他人在,就如实告知,“若是爹爹放心将这儿让其他人看着,现在就可以随云欣过去。不过云欣以为……”
她望了眼狭小的屋子,又看了几眼柜子和床铺:“还是先将这儿好好搜寻一番,所谓的密室杀人,也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一直藏匿在这屋子里,等着我们闯入后趁我们不注意,悄然离去,或者来个金蝉脱壳。还有一种可能是……”
薛云欣的目光落在破裂的帐子顶上,边上还挂着一片绿幽幽的叶子。
薛知荣闻得她的话,微点头,正如她的女儿所言。
他的众多儿女中,竟是这最小的傻女儿会在意这些,他淡淡道:“这第一种可能冒险太大。这第二种会留下过多踪迹,譬如那绿叶,譬如上头的瓦片。”
一旁的薛三郎听着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心里满是震惊。也隐隐明白他的这个四妹妹白日里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言语,怕并非是直觉,而是恰到好处的观察得出的结论。
“那爹爹的意思是那人不太可能还在屋里头了?”
薛知荣微摇首,双手却是轻轻翻动了下床上的尸体。那藏在被子里的一只手中拽着一块布,上头刺着精美的花纹,他用力地掰开死者的手,取出布条:“未必,说不准还在这屋子里,正呆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瞅着我们寻找,说不准也正是我们里边的其中一个。”
闻言,薛云欣隐隐觉得一丝凉意从背后而来,她下意识地转头。并没有什么人站在后头,她又转回头看了眼其他的人。
这里边的每一张面孔都那么熟悉,可偏生每一张面孔都像是带了面具。
她不由警惕起来,感觉每个人都好像不怀好意。
薛知荣瞧着她神情戒备的模样,淡淡而语:“杀她的人早已不再这儿了,就算在。我们也暂时无法将她揪出来。薛仁,你找些许人来守着这儿,切莫不要让随意的人进来。稍后府衙的人也该会到了,你且与他们说我忙事儿去了,这儿由你负责。三郎,你和云欣随我去牡丹苑。”
夜里的牡丹苑,风过时,枝影斑驳,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颇是让人不安。
薛三郎擒着蜡烛推开阖着的屋门,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鼻而来,夹杂着的还有肉香。
那烤熟般的香味让他们三人齐齐蹙起眉头。
若只是寻常肉味儿。薛云欣会是以为昨日棉兰啃过的鸡腿包子味道,可眼下这香味实在太过怪异。
“爹,这气味是从内室传来。我们可是要进去?”薛三郎回首询问道,“二妹妹她……不住在这儿?”
薛知荣轻颔首,微眯的眸子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垂落微掀的帘子:“她住在婉汀苑。进。”
薛云欣为他们两个护在中间,向着内室靠近,待掀帘进入后,猛然发现墙上那帐幔早已被撕破,而那幅画也是碎裂在床上,但依然还是能够看清楚上头的图样。
其实,早在她昨日见到这画时,莫非孟家里头也混入了柳家的人。
而那个密道……她扯起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哪是他们孟家逃命的路,而是绝了孟家人的黄泉路。
废弃的仓库有多少人会去看,会去检查,只要柳家的人时不时地从那头走入就能够到达爹爹的书房……而爹爹书房的画,她身子不由地轻颤了下,她想起来了,那画是爹爹最亲密的人所挂,是她娘亲!
莫非……
她脚步一软,险些从暗门处跌进去,幸得薛三郎及时将她抱住。
薛三郎感觉到她止不住的颤抖:“四妹妹,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们?”
薛云欣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摇摇头:“不要,不要将我留在这儿。”可双眼却始终不肯从那副碎裂的画上挪开。
薛知荣自然也是认出了这幅画,再瞧着薛云欣那痛苦的眼神,眸间划过一抹诧异,不久前是她带着他从孟家仓库逃开一直跑到孟玉琅的书房,那里边……
“云欣,认得这画?”
认得,岂会不认得。
闻声,那粘在画上的视线终于挪开,双眼慢悠悠地抬起,盯着薛知荣:“爹爹,我娘是谁?为什么会嫁给爹……不,李梦玲为何会嫁给孟玉琅,她究竟是谁?”
薛知荣与薛三郎皆是震惊地看着她,她先前那话他们听得非常的清楚,她唤的爹爹不是他薛知荣,是孟玉琅……而李梦玲便是孟玉琅的妻子,也是唯一的妻子。她的身份……若说与李将军无关,他并不相信。
而如今能够解开这个谜的只有两个人,王慧娟和李将军!
“你……是谁?”薛三郎察觉到薛知荣的疑惑,替他问了出口。
薛云欣双手将一片片碎裂的画捡起来,拿在手中,痛苦地哭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娘?”
“是我娘杀了我们,我们孟家欠她什么,明明她也是那么爱我们……”
“敏儿,过来看看,娘亲给你新缝制的衣袄可是好看?”
“敏儿,这个你拿着,这件是给你的丫头阿兰的。”
“敏儿,莫要闹了,小心摔下来,不然你爹爹又要怪阿兰了……”
“敏儿,快些将这些药喝下去,不然风寒就不会好了,要是传染给阿兰,阿兰就不能陪你玩了……”
……
阿兰,阿兰……
娘亲每一句关切的话语后头都不会忘记阿兰,有哪户人家的主子是如此关心一名婢女?
阿兰,最初说是让她活过来寻仇,可昨天早上却是不断地告诉她,她只是薛云欣而已,是害怕她继续往下查,得知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
薛云欣颤抖地抚摸着那一张张碎片,纵使撕了这画,可还是撕毁不了她的记忆。
忽然,她猛地站起来,不顾一切的冲进了暗门,也不顾那阶梯很滑,飞快地往下跑着,香味越来越浓,引得人饥肠辘辘,可她却只想从还活着的陈嬷嬷口中问出点事情。
柳家,李家,中间夹杂一个蔺家……她们多少该是知道点什么。
薛知荣与薛三郎紧跟其后,幽长的阶梯响着急促的脚步声,一缕香味迎面扑来,带着一丝丝凉凉的风,风中夹杂着清新的水气。
一丝亮光渐渐地窜入薛云欣的眼眸间,越来越亮,她终于看到里头竟是架着火堆,上头烤着……人,那肉香味原来是如此而来。
薛云欣忍不住狂呕起来,是谁这么狠心,竟然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
铁链晃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向着那头望去,只见陈嬷嬷披头散发地晃动着铁链,口中不停的嚷着:“别过来,别过来,不要,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陈嬷嬷被吓疯了!
不甘心,真得不甘心!
薛云欣步步逼近陈嬷嬷,那晃动的链子声响更是响亮,其抗拒着任何人的接近。
“嬷嬷。”
“不要,不要……”声音一丝比一丝凄厉,刺得她耳朵生疼。
这个地方还有其他人知晓,而无疑薛蓉倩还是知道的,不然她不会没有告诉薛知荣。
娘,你弄了这么一盘棋,究竟是为了害我们孟家,还是为了帮柳家,抑或是李家?
她颓废地跌坐在地上,侧首看着陈嬷嬷:“你和白天不是柳家的人,是不是?你们要做的是不是也是和柳家人所为一样?”
那无神的眼眸忽然渐渐地聚拢,紧盯着薛云欣,不由地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些许邪气:“是。”
薛云欣猛地回过头,对上那藏在银丝之后的双眸:“你们是李将军的人,还与苗疆有关,是不是?”
“是。”
“李梦玲没有死,是不是?”
这回子陈嬷嬷没有说话了,可她垂下的眸子已然告诉了薛云欣答案。
“她在哪儿,告诉我,她在哪儿?”
“你放心,你不会死,只要柳家的人不动你,谁也不会杀了你。”这是陈嬷嬷自她进来后说得最长的一句话,“既然能够活着,管那么多的事情干什么,规规矩矩做你的薛家四小姐。”
一丝悲凉的笑声从她口中溢出,她不会死,她娘不让她死,让她苟且的活着……是想让看着她痛苦吗?
“好,好,我就好好的活着,让你们都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