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与地 (十一 上)
此时此刻.张松龄哪里还有心思与乌云起开玩笑.红着脸讪讪地支吾了几句.便放下了火筷子.倒头便睡.第二天吃过早饭.立刻叫上老杨.率领骑兵连和黑石游击队的战士.策马南返.
一路上不用再迁就和保护众位学子.大伙行军的速度立即就加快了许多.只用了短短六个白天.便回到了黑石根据地的中心.喇嘛沟麒麟岭.
看着熟悉一一草一木.张松龄心潮澎湃.自己终于正式回來了.今后就可以跟好兄弟们继续并肩作战了.利用军校里学到的那些知识.把黑石根据地打造成真正的钢铁蒺藜.扎在蒙疆驻屯军的脚后跟上.让他们一举一动.都痛苦万分.
此外.斯琴的乌旗叶特右旗.周黑碳黑石独立营.白音的乌旗叶特左旗.甚至镇国公保力格的前旗.都可以被当作现成的或潜在的盟友.画地为牢不符合黑石游击队的长远利益.将小鬼驱逐出草原.也不只是黑石游击队一家的责任.那些自幼生长在这里的蒙古人.那些从祖辈父辈时就來这里开荒的汉人.还有那些骑在马背上逐水草而居原始部落.同样不甘心继续忍受小鬼子的欺压.只要游击队展示出足够的实力.并且在合适的机会向他们伸出双手.相信.沒有人会转身而去.
一个充满希望的蓝图即将展开.厚积薄发.说的正是黑石游击队这种.经历了老队长王胡子的多年积累.经历了自己、龙哥和方国强等人的不懈努力.游击队的未來.就像眼下树梢头的新叶一样.洒满了晚春的阳光.
只是今天的山路怎么如此安静.也许是因为兴奋过头的缘故.张松龄在激动之余.心中居然隐隐涌起了一丝不安.按道理.在前几道岗哨中值班的战士们.看到自己这个大队长的身影.会主动出來迎接才对.上次自己回來时.他们就是这样做的.怎么才隔了短短半个來月功夫.大伙对自己的态度全都冷淡了下來.
带着些许困惑.张松龄策动坐骑继续朝山上走.一直走到了第一重关卡位置.才终于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红着眼睛看向自己.沒等开口说话.眼泪先滚了满脸.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张松龄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飞身下马.一把拉住距离比较近的那名战士.“小王.山上发生什么事情了.有人牺牲了么.赶紧告诉我.我以大队长的身份命令你.如实汇报.”
“大队长”尽管张松龄身后还跟着整整一个连的客人.战士小王却痛哭失声.“龙哥.龙哥受伤了.疤瘌叔.疤瘌叔正在抢救他.都一天一夜了.哇”
“你说什么”宛如头顶上打了个霹雳.张松龄被炸得眼前发黑.两耳嗡嗡作响.“你再说一遍.谁受伤了.怎么受的伤.伤在什么地方”
“是.是龙哥.”听到张松龄连珠炮般的发问.小王哭得愈发大声.他原本是个衣食无着的小乞儿.是龙哥从雪地里捡回了他.把他领上了山.是龙哥让他吃到了平生第一顿饱饭.是龙哥手把手教会了他打枪.是龙哥亲手把他扶上了马背
“你别哭.告诉我.龙哥到底伤到哪里了.怎么受的伤.”张松龄眼睛里都冒出了火來.狠狠拍了小王一巴掌.声色俱厉.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呜呜.”小王被打了个踉跄.抬起桃子般的眼睛.哭着回应.“他当时浑身都是血.然后.然后方政委就下令全山戒严.”
“报告大队长.是杜歪嘴和郑队长把龙哥抬回來的.就在昨天上午十点左右.具体伤在什么位置我们沒看清楚.现在方政委命令对外暂时封锁消息.”另外一名游击队员比小王稍显镇定些.见同伴始终前言不搭后语.抢着向张松龄汇报.
“人都是抬回來的.还封锁个屁.”张松龄又急又气.肚子里怒火仿佛随时都可能喷射出來一般.用力扯了一下马缰绳.他转过头.飞身跳上坐骑.“老杨.我先上去.麻烦你带着弟兄们在后边慢慢走.”
“唉.你尽管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隶属于军分区警卫团的骑兵连长老杨连忙答应了一声.举手向张松龄敬礼.沒等他的话音落下.张松龄的坐骑已经窜出了十余丈远.人和马都像飞起來了一般.擦着山路两边嶙峋的大石块风驰电掣.
“小心路陡.”老杨赶紧扯开嗓子又大声叮嘱了一句.然后望着张松龄消失的方向连连跺脚.由西方良种和蒙古马杂交培育出來的战马.具有爆发力强、耐力持久和不挑饲料等诸多优点.但对复杂地形的适应能力.却远不如蒙古土马.而麒麟岭的山路.显然是为了加强防御力度而开辟.有很多处都紧紧地贴在悬崖边上.万一胯下坐骑马失前蹄
此刻的张松龄根本听不见老杨在喊什么.整个脑子里.装的全是赵天龙的影子.那个一枪打断钢刀.将自己从鬼门关拉回來的壮汉.那个千方百计拉自己加入游击队.并且认定了这是人间唯一正确选择的好朋友.那个跟自己并肩作战.迎着小鬼子机枪带队冲锋的骑兵队长.那个在红胡子去世之后.立刻站在自己身边.坚定维护自己大队长权威的好兄长那个侠肝义胆.勇冠三军的好帮手.好同事
沿途各哨卡当值的弟兄们都能体谅大队长此时的心情.非常通情达理地提前让开了道路.对于副大队长赵天龙的伤情.他们和张松龄一样揪心.几年來.大伙早就习惯了在龙哥的带领下跃马挥刀的日子.印象中.从來沒看到过龙哥曾经掉下过坐骑.哪怕是在最为激烈的麒麟岭保卫战当中.为了给红胡子和山下的百姓们创造转移机会.他带领大伙一次又一次冲向数倍于己的敌军.也仅仅是受了一点皮外伤.连消炎粉都沒有敷.随便找烧酒冲了冲.就又跳上马背.带领大伙继续纵横驰骋了.
然而偏偏就在黑石城内的小鬼子几乎被打趴下的时候.拥有金刚不坏之躯的龙哥.被大伙当作人生偶像的龙哥.却突然受了重伤.斑斑点点的血迹.从山脚一直延伸到了山顶.当大伙看到杜歪嘴背上那奄奄一息的身影.第一感觉就是.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天底下有谁能伤得了龙哥.然而.现实却无比的冰冷.冰冷得令人几乎站不稳身体.龙哥受伤了.被一颗日制手榴弹从背后不到五米远的地方炸倒.整个后背.几乎都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
“疤瘌叔还在抢救.咱们这次有足够的西药.”在让开道路.提前清理掉所有可能的障碍物之外.各关卡上战士们.还不忘了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在战马通过的瞬间.尽可能地汇报给自家大队长听.“方政委已经发电报向军分区求援了.那边会专门派外科大夫过來.”“上次给王队买的百年老参还在.疤瘌叔已经给龙哥熬了喂”“已经找到了好几个能给龙哥输血的人.军分区派给咱们的卫生员.懂得输血.”“”
对于战士们的善意.张松龄则回以果断的命令.“尽可能地对外封锁消息.能封锁多久就封锁多久.”.
赵天龙不仅仅是黑石游击队的副大队长.还是所有骑兵的灵魂.整个根据地的定海神针.游击队中几乎每一名骑着马作战的人.或多或少.都接受过他的指点.包括张松龄自己.骑术和刀术都有一大半儿是他手把手教出來.教的时候沒有任何藏私.如果他伤情过于严重的话.短时间内.游击队中的进攻力至少要下降一半儿.而四下里那些窥探根据地的眼睛.肯定又要借机搅风搅雨.
一路向上走.一路接受战士们的善意.在进入主营地大门的时候.张松龄的头脑.居然多少恢复了一点儿理智.无论如何.全力抢救赵天龙.都要放在第一位.这种时候.作为大队长的自己.绝对不能显得过于慌乱.否则.只会让四下里那些窥探者看到便宜.只会令游击队原本要面临的复杂形势.愈发地雪上加霜.
努力克制住心中的焦灼.他拨转马头.径直冲向后营专门为老疤瘌开辟出來的大病房.隔着老远.就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影.所有沒出任务的弟兄们.都赶过來了.站在大病房外.焦急地等待里边的消息.几名被检验出來血型与龙哥相似者.则不顾山风料峭.裸露出一只胳膊.排队等在病房的正门口.只待卫生员露面.就争取下一个被抽血的机会.
看到张松龄的身影出现.弟兄们先是愣了愣.然后迅速让出一条通道.大队长回來了.最有学问的大队长回來了.他曾经多次在关键时刻拯救了整个游击队.这次龙哥有难.他怎能不再给大伙一个惊喜.!
“不献血的人.都马上回去休息.大伙如果都累垮了身体.万一小鬼子再跑到根据地里來搞破坏.谁去驱逐他们?.”张松龄飞身下马.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故作镇定地吩咐.他是大队长.整个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龙哥受伤了.这种时候.他必须展示自己的冷静与坚强.
沒有人动.所有弟兄们都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头充满了期盼.
“老郑.你给我带队回去休息.别忘了.你是咱们游击队的中队长.不是山下的老百姓.”张松龄眉头皱了皱.硬起心肠开始点将.目光如北风一般从人群中扫过.里边不带半点儿通融.
“是.”一中队长老郑不得不答应了一声.慢慢地向外走去.队伍中的干部们想了想.也明白了自家大队长的良苦用心.强忍住心中的难过.默默地转身.
在干部们的带领下.弟兄们陆陆续续离开.每走几步.都忍不住回过头來.看看在这几秒钟之内.屋子里有沒有奇迹发生.龙哥是铁打的汉子.他怎么可能被一颗手榴弹放倒大队长已经回來看他了.他们兄弟两个已经一年多沒见面.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继续昏睡不醒
就在大伙步履踉跄的时候.窗台下.突然跳起來一个脸肿得已经看不出是谁的家伙.三步两步跑到张松龄面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大队长.您.您枪毙我吧.龙哥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是我急着抢功.拖累了龙哥.是我.是我想抓个活的.才给了小鬼子丢手榴弹的机会.是我.是我呜呜”
“杜歪嘴儿.”张松龄愣了愣.犹豫着停下了脚步.从声音中.他判定跪在自己面前的是杜歪嘴.但此人脸上到处都是淤青.浑身上下布满了脚印儿.腰也像个叫花子般佝偻着.丝毫不见当年强迫别人接受他加入游击队时的风骨.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一名张松龄从沒见过的战士跟上前.抬腿将杜歪嘴踢了个跟头.然后红着眼睛.大声向张松龄汇报.“手榴弹落地时.龙哥把他压在了身底下.否则.现在接受抢救的应该是他.这王八犊子想立功想疯了.居然去扛小鬼子的伤员.龙哥.龙哥”
话沒说完.又红了眼睛.泪水滚滚而落.周围的其他战士亦咬牙切齿的走上前.再度对杜歪嘴拳打脚踢.后者则既不躲闪.也不求饶.嘴里只是不断地哭喊.“枪毙我吧.枪毙我吧.是我拖累了龙哥.是我.是我鬼迷心窍抢着去抓俘虏”
“都住手.别打了.该怎么处置他.要按照咱们游击队纪律.”张松龄此刻心里头对杜歪嘴也是恨之入骨.然而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人被弟兄们活活打死.先低低的呵斥了一声.然后弯下腰.奋力从地上扯起杜歪嘴.“还能自己走么.能的话.你就先回去休息.别想太多.只要你不是”
一句话还沒等吩咐完.身背后突然传來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紧跟着.有一团火就从他耳边滚了过去.乌旗叶特右旗女王爷斯琴单手拎着盒子炮.推开人群就往病房里闯.“龙哥.你不要怕.斯琴來了.斯琴來陪你了.咱们两个今天生在一起生.死在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