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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赤子(六下)
在距离月牙湖约六十里的土路上,一股青灰色的烟尘遮天蔽日,烟尘下,大批的鬼子和伪满洲国伪军或者乘车,或者骑马,一个个横眉怒目,满脸狰狞。
这可能是九一八事变以來,关东军在东蒙草原上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连当年追杀马占山部的残兵,都沒出动如此规模,整整四个中队的关东军,外加两个团的满洲国骑兵,全部兵力加起來已经超过了两千,正面对决,收拾掉晋绥军的一个旅都绰绰有余,却拿來讨伐一支总人数才二百出头的土八路游击队,实在是在牛刀杀鸡,(注1)
坐在车队中央一辆日产军官专用车上的儿玉中佐,就是这样想,他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关东军本部为什么对一支土八路的地方武装给与如此“礼遇”,要知道,儿玉中队虽然规模不大,却是在日俄战争中第一个杀入旅顺港的传统王牌,无论在装备补给、人员配备和指挥官选拔方面,在关东军内都排得上号,平素被总部当作宝贝,以往即便是“讨伐”抗联主力时,都不会轻易出动,这次,眼看着第二次日俄之战一触即发,上头放着如此一支精锐不用在刀刃上,却听从川田国昭的糊涂建议,让千里迢迢跑到黑石寨來浪费光阴,真不清作战部那些参谋们的的是不是脑袋被野猪给拱过了,(注2)
越是对总部的决定不理解,他看向与自己同乘一辆指挥车的川田国昭越觉得滑稽可笑,想当年,川田中佐也曾经意气风发过,谁能料到,只经历了一场小小的挫折,就变成了这幅窝囊模样,一路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说,还安排了整整两个排的伪军骑兵将指挥车包裹的水泄不通,仿佛草原上的荆棘丛后随时都可能射出一颗子弹來,并且能恰恰打中他本人的天灵盖一般。
想到这,儿玉末次中佐忍不住冷笑着劝解,“川田君,你不要这么紧张好么,光是咱们两人手中的兵力加起來,就已经超过一个满编的大队了,以一个大队的关东军精锐去讨伐半个营的中国士兵,除了你自己之外,我还沒听说过还有谁曾经吃了败仗呢。”
尽管听出儿玉末次话语里的嘲讽味道,川田国昭依旧强忍怒火,非常耐心地解释道,“儿玉君见谅,我不是紧张,而是给与对手应有的重视,你新來可能不知道,这支土八路,与咱们以往的交战对手大大的不一样。”
谁料与他级别相同,军中资历也远不如他的儿玉末次却丝毫不知收敛,撇了撇嘴,继续冷嘲热讽,“不一样,还能怎么不一样,难道他们个个都长者黄头发蓝眼睛,还是他们拿着全套苏俄装备,并且还有重炮和坦克助威,真的那样厉害的话,黑石寨可能还属于咱们大日本帝国么,。”
“这当然不可能。”川田国昭被问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就提高了几分,“儿玉君自己也知道我说的不是人员组成与装备方面,事实上,他们的组成与装备比东北抗联稍好一些,但也强之有限,我说的是他们的士兵训练程度以及指挥官的作战意识,无论是在满洲还是在蒙古草原,恐怕你都找不出第二支同样风格的队伍來!”
“噢,那我可得开开眼界了。”儿玉末次中佐楞了愣,撇嘴耸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到时候要好好称量一下,能把川田中佐逼得准备了大半年都不敢单独采取任何行动的土八路,到底有什么真实本领,。”
这话,就有点儿故意打脸了,虽然他不满意这次行动的指挥权归属,也不该表现得如此**,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的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听得忍无可忍,回过头,笑着替川田国昭辩解,“儿玉君可能弄错了,川田长官不是不敢单独采取行动,而是在等待合适时机,等待一个能够将八路军的游击队彻底铲除的时机,为了确保本次行动的成功,我们中队全体将士这半年來可是一直在认认真真的做准备,直到最近,才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白川君不愧是陆大的高材生,找个借口都如此高明。”儿玉末次耸了耸肩膀,根本不相信白川四郎的说辞,窝囊就是窝囊,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放眼关东军中,如今有谁不知道堂堂的川田大队,居然被土八路给敲了个迎头闷棍,人员伤亡近百不算,武器弹药还被人家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也就是总参谋长矶谷廉介护着他,才让他继续蹲在黑石寨的城墙后混日子,如果不看矶谷总参谋长的颜面,他川田国昭早被送上军事法庭了,哪还有机会腆着脸做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儿玉君又错了,这绝不是借口,而是只有智者才能看明白的奇谋,至于那些等闲之辈么,恐怕就只能睁着眼睛当瞎子了。”白川四郎才不会像川田国昭那样对儿玉末次一忍再忍,学着对方的样子耸了耸肩,满脸不屑。
“睁眼瞎子,白川君是说我么。”儿玉末次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个透,瞪着白川四郎,眼睛中恨不得能射出两把飞刀來。
“我可沒说过,儿玉中佐如果非这样想,别人也沒办法阻止。”白川四郎继续背对着儿玉末次耸肩,冷笑连连。
川田国昭不愿意招惹儿玉末次,他可沒把对方放在眼里,按照他的看法,身后这个骄横跋扈的中佐,也就是依仗着姓了个好姓氏,事实上,非但他自己沒什么真本领,儿玉家族,也未必把这个旁支子弟放在眼里,否则,等待他儿玉末次的岗位就不是什么一线部队的中队长而是大本营陆军部高级参谋了,虽然儿玉中队是一支有着优秀传统和光荣历史的王牌劲旅,所部最高长官的军衔也比其他普通中队高了整整两级,但兵头就是兵头,与整天跟元帅、大将们为伍的大本营高参比起來,无论别人眼里的光鲜程度和今后的升迁速度,都差了不止十万公里,(注3)
“八嘎,,。”儿玉末次被彻底刺激到了,本能就想拔出刀來维护自己的军衔尊严,然而,想到对方与自己一样不常见的姓氏,他又谨慎地收起了怒火,将目光转向川田国昭,沉声说道:“川田君,你平素就是这样教导属下的么,看來我这次草原之行,真的是要大开眼界啊。”(注4)
“白川少佐是关东军本部派到我这里协助制定作战计划的参谋,严格的说,他并不归我管辖。”川田国昭即便是个泥菩萨,毕竟也有几分土性,看了儿玉末次一眼,冷冷地给了对方一个软钉子。
儿玉末次中佐被扎得非常难受,却更确定眼前的白川参谋背景未必输于自己,咬牙切齿地斟酌了好一阵儿,才强压住心中怒火,低声说道:“原來白川少佐是从本部到一线镀金的,怪不得如此自信,不过我倒想请教一下,这机会为什么早不來晚不來,只是我刚刚奉命率部赶到,恰恰它就來了呢,。”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最后一根稻草压垮骆驼,但是,儿玉中佐,你真的以为压垮骆驼的,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么,。”白川四郎笑着回过头,低声反问。
“愿闻其详。”儿玉末次被问得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说道。
“那你可知道,游击队最难对付的地方,在哪里,关东军征讨东北抗联征讨了这么多年,为何一直沒有能够将其彻底铲除,。”白川四郎不肯直接回答他的话,接连用了两个反问,将其弄得两眼发直,耳朵嗡嗡作响。
搜肠刮肚想了好半天,儿玉末次才勉强找出了几个答案,试探着说道:“游击队么,最难对付的,当然是他们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的特性,东北抗联一直沒能剿灭,也应该,应该是因为这一点吧。”
“回答正确。”白川四郎像表扬小学生一般,轻轻抚掌,“草原这么广阔,如果不能将游击队一战全歼,而只是将其打跑了的话,儿玉中佐,你认为需要多长时间他们就会死灰复燃,。”
“这个”儿玉中佐被问得一点儿脾气都沒有了,一边思考,一边犹豫着回应,“应该用不了多久吧,特别是土八路,平素跟老百姓关系处得非常好,真的想招兵的,随便就能拉起一支队伍來。”
“完全正确。”白川四郎双手不停互拍,鼓励儿玉中佐对自己的配合,“如果游击队做起了生意,名下有了产业,身边还有一大堆必须保护的人,儿玉君以为,他们还能叫做游击队么,。”
注1:伪满洲国的汉奸部队编制非常奇葩,通常情况下,一个团的兵力只有六百余人,基本不配重武器或者很少配重武器。
注2:第二次日俄战争,即发生于1939年五月到九月的诺门罕战斗,起初关东军中的激进派期待将此战升格为第二次日俄战争,=重现当年第一次日俄战争的辉煌,结果战斗开始不久便发现自家实力与苏军相差甚远,只好以主动求和而草草收场。
注3:二战期间日本军队中,裙带关系颇为严重,父子将军,兄弟将军现象非常常见,翁婿关系,养父子关系,也能成为获取好职位的重要助力。
注4:维护军衔尊严,日军当中等级森严,军衔高的人对军衔低于自己的人,有绝对权威,受到冒犯时,可以采取必要手段,但是,下级抱起团來以下克上时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