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的那个中年人就站在我的身边,见我没有请他作中介的意向,也不理我了,只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
“麻将馆是干什么的?”我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银饼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眉开眼笑,把银饼子收进衣袖里,“姑娘原来不是卖身的啊,早说嘛……这麻将馆,是维弄里最大的牙侩馆,他们家收的人,全是上好的品质,送的地方,非富则贵,而且啊,收了人进去之后,他们还根据各人品质来调教,有的教其武功,有的教书画琴棋,就这么说吧,一般人家的孩子,如果被他们选中,就算是进了一条康庄大道了,比考中科举还要好。”
我心底一突,“那些被选中的人的名字,是按麻将牌来起名的么?”
那中年人侧过头来望了我一眼,“姑娘连这都知道?”
我忽然间明白楚博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了,他那么忙的人,怎么会有空陪一个小姑娘在大街上转半天,就为了吃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被我比喻成狗儿也不生气?当真是每一步都算计得好好儿的,他又想拿我当枪使了吧?
想让我认清师傅的真容,还是让我查清‘三条’是谁?
可我心底不得不承认,如果我不弄清楚,心底便象猫抓一般的难受。
师傅和那青瑰,到底是怎么样的来历,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大的成就?师傅名满天下,青瑰被封为异姓公主,还有一个隐藏着的三条。
他们也出自麻将馆么?
在银子的帮助下,那个中年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所知的麻将馆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我,这个牙侩馆,虽隐藏在民间,势力却极大,就连法王身边的圣女,都从这里挑选,小到豪门仆役,大到暗门死士,麻将馆无不经营。
我趴在屋顶上,揭开瓦片,看着下边琳琅齐整,堆至屋顶的书架,一层一层的,上面便是那些被贩卖到各处的奴婢券书图册,每个人都有一个画册,将身体面容特征描画下来,以作长券,从屋顶下来,我看着那层层叠叠的书架发愁,又想起青瑰唤着的师傅的名字,便从发财开始寻找,哪里知道,光‘发财’这一个类例,就有整一排书架那么多,一个一个地找去,也要一两个月的光景。
还不包括我看漏的。
我翻了两个长券,正想着放弃,便听见门口传来了人声:“您要用人,哪用得着亲自来,我给你送去便行了。”
两个人从书架边上转了出来,其中一个,黑色帷纱遮面,把他全身都遮挡了去,那个不停地说着话的,我认得清楚,正是这牙侩馆的主人秦老板,而另外一个……他低低的恩了一声,单那一声而已,便使我如遭剧震,差点失口叫出声来,忙死死地捂住了嘴。
他道:“所有的图册,都在这里?”
秦老板脸上俱是谄媚之色,“不错,靠东边的,是新收集的,越往北边,年代就越老,您也知道,咱们这牙侩馆,是以麻将牌来命名,每个牌,都有其用处,各取所需,不尽相同,比如说‘发财’这一行所列,选的全是根骨绝佳的男子,再教其武功,充做护院,死士,又或替人服兵役,当然,所得荣耀全归其主……至于白板么,选的自是又白又滑的,其出处,那自得随您的意了,您想让她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其它……”
他打断了他的话:“五筒,四饼,又或是三条呢?”
秦老板怔了怔道:“这些啊,都是些粗重功夫的人,全是书童,小厮什么的,您要?”
他点了点头。
秦老板语气迷惑,抬头看了他一眼,忙又垂头,指着东边那一排道:“那些,在那里呢。”
他低低地恩了一声,我只见到眼前白刃一闪,秦老板便无声无息地倒下了,瞪鼓出来的眼睛眼睁睁地望着他,满脸地不可置信。
他拿出一方丝帕,擦了擦手里的细剑,把那细剑缓缓地收进腰间,声音很轻:“全烧了吧。”
门口有人齐应:“诺。”
我死死地捂住了嘴,牙关咯咯作响,他似有所感,回过头来,帷纱下的眼波如寒刃有质。
我忙把牙关咬紧了。
他迈步向房门走了去,“封死所有的门窗!”
那些人又齐声应:“诺。”
我听到了门窗被钉死的声音,窗台下火油的味道,只一晃眼间,炎焰便从门底下直窜了进来,卷向了那些书架子,火焰窜得老高老高。
我向角落里缩了去,跳上了高高的书架,想要冲向屋顶,可屋顶也有火油滴下来,滚滚的浓烟全屋顶封得一层层,如宫殿里重重垂落的帷纱,让我吐不过气来。
窗外有刀光寒刃,在浓焰之中散着冷意。
火焰来得极快,高高的书架被烧成了一个框架,裹着浓焰向砸了过来,我在地上一滚,闻到了头发烧焦的味道,第一次感觉死亡离我那么近,我学的那些东逃西躲的功夫全没有效果。
我伏地地上,地板越来越热,手一贴上去,就起了一层泡,脚上的靴子有皮子烧焦的味道,想不到我在死亡边缘走来走去,走了许多次,被他救了许多次,到最后,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胸口象要裂开,头也开始发昏,我缓缓地想,这样也好,我,不过是他们制出来的一个玩艺儿,被人揉扁了搓圆,搓圆了揉扁,就这样被烧成灰烬,也好。
忽地,我眼前一黑,鼻间传来了湿气,沉重柔软,我被包裹成一团,身子被人紧紧地揽住,耳边听到了瓦片碎裂之声,刀剑相击,身躯也忽高忽低,我被人用棉被抱着行走,棉被底下清新冰冷的空气冲进鼻子……
锦被揭开,我看到了一双清冷的眼眸,身上的披风暗华隐隐,却不是他……我侧过头去,微微地笑:“楚君侯,您又回来了?”
他揭去我身上披着的湿淋淋的沉重棉被,眼底霜冷剑起:“如果我不回来,你早化成灰烬了。”
我撑着地站起来,这里离那维弄里并不远,只不过隔着几间屋子而已,尚且看得到维弄里那冲天的火光,把半边天际都映红了,我又笑了,“这不是你期盼的么?我何其有幸,能得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和我逛街吃饭?那个扮成牙侩的中年人,特地和我说了那么多,怕不是为了我的银子吧?”
我望着他身边蒙着面的那位黑衣人,那人往后缩了缩。
楚博也笑了,“你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份敏锐,倒还留着。”
我垂头,被烟熏了半天的身子有股烟味,自己闻着,象冬天在火上烤了许久的腊肉,“你何不让我被烧死?”
他冷冷一笑,“你死了,他会在意么?他叫人封住窗子,并不查看,就是绝了自己所有的同情,无论是谁,知道这个屋子里一切的,都要死!你不会例外!”
我在心底默默地想,不,他不会这么待我,前几天,他还在告诉我,要我信他,前几天,我还认定自己能嫁给他,是捡了个大便宜,可那封住博古壁画门的棉被上的福字突勿地出现在我的脑中……他慢慢地封死那道门,手那样稳。
“为了这一刻,楚君侯怕是计划了许久吧?”我缓缓地道,“我真的对你们那么重要,值得你花这么多的心思?”
他笑容清浅,如羽毛落在湖面,涟漪一圈圈地向远处飘去,“月牙儿,我只是想你认清楚他。”
“有什么清楚不清楚的,他是世子,要做许多身不由已的事,总有些人想利用这些对他不利,楚君侯潜进幽州,难道真为了陪我逛街吃小吃?我既是决定要嫁给他了,自是要听他的。”我不敢往深处想,怕一想下去,这点儿执念就消失了,就不敢对楚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月牙儿,你这样死拗的脾气,一点都没有改。”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要回去了,楚君侯自去忙自己的吧。”我向他拱了拱手。
他笑了,“我救了你,你就这么报答救命恩人?”
我望着他喷着怒火的眼,“救我?如果不是楚君侯千方百计地引我去维弄里,我何需人相救?殿下那里,您也花了不少心思引他来烧这牙侩馆吧?他以前无论是谁,身份多么的低微都好,但以后,他将是我的夫君,以仅仅是夫君而已,楚君侯怕是弄错了揭示真相的对象。”
他瞪着我,眼睛一眨也不眨,良久才吐了一口气,“月牙儿,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我也不记得以前了,我想我以前定是杀过人的,他以前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我淡淡地道,“楚君侯枉做小人了。”
我向他行了一礼,便想离开,可还没走上两步,就被拦住,我转过头去,“楚君侯还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