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去,浅浅地笑,低低地哄,“母后,您躲在里面,有什么用呢,难道真要儿臣用些逼不得已的手段?我知道,您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您的儿子,只是父王无子,为了固宠,你才把我接了回来罢了,初进宫的时侯,儿臣真把您当成了儿臣最尊敬的母后,您对我也好,每日亲手炖汤给我喝……可进宫两三年之后,儿臣就感觉儿臣的身子大不如从前了,渐渐连剑都拿不起,经常被太傅骂,儿臣心底有了疑问,把那汤给人查验,才知道那里面加了散泻精气的药,虽不置命,却可以让儿臣身体渐渐坏了,不得已,儿臣这才把那药泼掉在花盆里,可那花也奇怪,越长越旺盛,母后看了喜欢,端去了您自己的宫中,还放在床头,说那花香优雅,可儿臣也没想到,母后的身体却渐渐坏了,终都起不了床,母后,您能怪得了儿臣么?”
萧王后笑声如泣:“你处心积虑地把那盆花送给我,就因为这个?那药么,又不能要你的命,只是要你别那么精力充沛,给别的人留些余地与生路,这都不行?”
李泽毓站在我的身边,抚了抚我的额头,我一缩,他眼底有些悲哀,又有些祈求,“母后,您怎么能这么说,儿臣从来没有故意害您,您为何要这么对儿臣?您不用控制儿臣,儿臣也会听您的……儿臣没一刻也没有忘记您的养育之恩。”
萧王后冷笑,“听我的话?听我的话?我叫你向你父王替你舅舅求情,你做了什么?你说他草菅人命,贪污受贿,害得他进了大狱,被你父王流放边疆!”
“母后,临月郡受了虫灾,父王派舅父下去救灾,他不但贪污救灾粮款,还暗下毒手,杀害前去查明真相的朝廷官员,他身上背负了十条人命,只判了流放边疆,母后,咱们虽是王亲国戚,但却在百姓的肩上,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萧王后打断了他的话:“就因为你来自乡间,所以老替那些贱民说话,又不断提拔那些贱民,使得我们萧家一连失了好几个重要官职,你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
李泽毓轻声道:“母后,晋国被那些蠹虫掌握,又怎么抵挡得了楚国等的侵蚀吞并,我们晋国好不容易能立国,你还想过以往那种流离颠沛流离的日子?”
“他们都是蠹虫?你的萧家的亲戚都是蠹虫?你忘了他们跟你东征西战的时侯,他们是怎么帮你的?你得到了兵权,便反脸不认人,连本宫唯一的亲弟弟都被你设计流放,本宫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她不停的咒骂,我想不出她这样出身高贵的女子,也会骂出这么多的花样来,比我偷了乡里人家园子里的白菜时被泼妇骂的时侯花样还要多,我看见李泽毓眉心越皱越紧,越皱越紧,萧王后的骂声虽被那道门遮挡住了大部分,可宫里面人来人往,宫人们虽得了李泽毓之令不敢进门,但其它人呢?
晋王呢?
萧王后想设计害李泽毓,反倒掉转过来被李泽毓设计了……这是我从她一连串的骂语中得到的信息,我告诉自己,这是必然的,谁叫她那么坏,可我看着他的侧影,他身上暗金的织锦长袍反映着殿内的烛光,发着淡淡的光芒,衬得他的眸子也淡淡有金,我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直至贴到那柱子上,我很后悔,跟他进宫。
母慈子孝,进宫之前,我想着的,就是这个,还羡慕,他父母双全,又有天伦之乐可享,我可比不上他,又想着,如果萧王后没有生病,怕是不会喜欢我的,会想办法将我赶走,给他配一个他合适的人。
可我没有想到,现如今,却是这样的情形。
这样的不堪入目。
萧王后躲进了博古壁画后面,不得出来,他也不能进去,两个人胶着了,但总有人会走进来的,当有人进来的时侯,就是李泽毓一切成空之时。
他一定会很伤心。
“对不起,月牙儿,连累你了。”他脸上现了些疲倦,皱紧了眉头,声音极低,“趁还没有人发现,你发走吧,记着,从承德门转过十里长廊,再走后东门,那边的城墙不高,出去之后,去找你师傅,把这里的一切告诉他,让他带你走。”
我刚刚的心情还乱糟糟的,听了他的话,却有些怔了,喃喃地道:“你叫我走?”
他点了点头,眉头成了一个川字,“月牙儿,你心底是不是在怪我?如果能够选择,我宁愿留在那小山村,和娘亲在一起,可我没得选,我从来没有想到,进宫之后,每走一步,就会踩下了个鲜血染成的脚印……爹和村子里的人都被她暗底里害了!我想报她的养育之恩,但这养育之恩每报一分,便如重锤锤在我的心上,月牙儿,你走吧,我不想你落得爹一样的下场,我原以为我能护住你了,哪里知道,还是功亏一篑!”
这是我不知道的世界,不知道的人和事,我该怎么办?我看到他颈间狼咬伤的地方,那里的伤疤依旧狰狞,我抬起头来,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他,“这是师兄给我防身用的,吹到人的脸上,就会使人昏迷,但不能多……可能会致命!”
萧王后在门内大喊:“李泽毓,你没有想到有这一天吧,我还会醒,会醒着看你怎么倒霉,不过是贱民生下的私生子,如果不是晋王没有子嗣,哪容得你进宫来!你这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晋王如果知道,宁愿收养李宗睿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也轮不到你!”
李宗睿?原来李宗睿会有这样的机遇?
我的心又是一跳,脑中冒出什么,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真恨我这个脑子。
李泽毓推过我手里的纸包,摇头:“不,月牙儿,手上染鲜血的事,以后,你都别做了,就算要做,都让我来做,你快走。”
萧王后的喊声越发凄利:“老天有眼,让我在这等时侯醒了,李泽毓,你进不来的,机括在里面呢,想用暗器伤我,你作梦吧,你忘了咱们萧家是做什么的吗?萧家的将军驰骋疆场的时侯,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外边有隐隐的脚步声,衣裳索索,我一急,顾不上许多,抢过他手里的纸包,身子一闪,就闪到了那门边,寻着那发声之处,把纸包里的粉未向门隙里吹了去,只听得她在里面说了句:“这是什么?”,她的声音更大了,“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我一急,一慌,再吹了去,低头一看,却见纸包里所有粉未全都吹进了门内……我却是想着,有这么多,她不会醒了吧?
我听不到门内传来的声音,手直哆嗦,一下子跌在地上,我杀了人了?真杀了人了?
李泽毓默默地扶起我,轻声道:“月牙儿,我又连累了你。”
我一惊,抬起头来,“如果有人进来,发现娘娘不见了,怎么办?”
李泽毓望着那博古壁画,声音轻轻的:“月牙儿,你转过头去,别看。”
我依言转过了头,可床头有一面镜子,菱花镜,把所有的一切全映在了镜子里,他拿起床上的锦被,将那博古壁画门留出的缝隙全都堵住!
无论我那药有没有效果,她都不会叫了,永远都不会。
她是一个可恶的人,这么对待李泽毓,我不应该可怜她,可我望着李泽毓封堵着那缝隙,还是忍不住想起老法王的话:还有人要死,还有人要死。
在这期间,有宫女在殿门外低声道:“殿下,要奴婢送些茶点进来么?”
他用手扶着锦被不让其跌了下来,语气平和:“不用,你们都退下吧,本王和娘娘多呆一会儿。”
宫女们全都退下了,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他朝我轻叹:“月牙儿,如果还是以往,今日,我便护不住你了。”
他说得没错,晋王宫,已是他的天下,老太后巴结着他,宫女们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师傅成了法王,是不是也领了他的命令,可他知不知道师傅另一个身份?
我敢肯定,他个什么‘三条’也害不了他。
我助了他,我应该助他的,可我看着那封着博古壁画门的锦被,只觉得刚刚身上有的一些热气,又散了,身上冰凉冰凉的。
不知隔了多久,我只知道殿里更为昏暗了,一重重的帷纱把所有的光射全都遮挡住了,他将那锦被从缝隙处取了下来,重铺在了床上,摆成原本的模样,这才对我道:“走吧!”
我吃惊地道:“这样就走了?”
他点了点头,握住我的手揭起帷纱,往殿外走了去:“别怕,我已经不是以往的李泽毓了,不会让你再次为我粉身碎骨的。”
他说什么?我又听不懂了。
来到殿外,他吩咐:“娘娘已经睡了,你们别去打扰她,明天一早,再来侍侯吧。”
宫女齐声道:“诺。”
我们就这样走出了中宫,无人打扰,一路平顺,可我总感觉不太真实,直回到世子府,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更甚,他虽然就在我的身边,我却只觉他是一个光影,一个木雕,在他身边,我再感觉不到温暖。
上到轿子里,他紧绷的身子这才松了下来,松开握着我的手:“月牙儿,别担心,没事的。”
我抬头望他,他的脸色除了有些疲惫之外一如既往,身上的绛红袍服领处绣有福字……那塞住门缝的锦被一样,也绣着大红的福字……我垂下了头,广袖之下,手在微微发抖,轿子里并不冷,但那好象会传染一般,我浑身都抖了起来,脚磕在轿子的木板上,卡卡作响。
他一把抱起了我,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之上,揽得紧紧的,“月牙儿,别怕,别怕,都是我连累了你。”
可我依旧觉得冷,他身上的热力传递到我的身上,却透不进皮肤,渗不进心底。
我缩在他的怀里,拼命地想要汲取热量,可却感觉如身处冰天雪地,千年寒冰之下。
他的唇齿那么滚烫温暖,在我的脖子间留恋不去,他喃喃低语,“月牙儿,月牙儿……你怎么那么傻?……”
他的手抚过我的脖颈,胸前,探进了我的衣襟,掌心那么的暖,带着炽烧一切的力量,他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紧紧地抱住我,象似要将我嵌进他的身体,将他的热量分一些给我。
我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贴在他的身上,忽感觉全身一震,才醒觉自己是在轿子里,外边传来了传诺声:“殿下,到府上了。”
我忙将他推开,挣脱了他,才发觉衣襟已被拉开……他一拉,将的皮袭披风包裹在我的身上,咳了一声道:“轿子抬到院子里。”
外边声音平静:“诺。”
我不敢直视他,等到轿子被抬进院子里,这才裹着他的披风直冲进了房间,乒地一声关上房门,我看见他在门前徘徊,高大的身影映在窗棂之上,如皮影戏里的人物。